一、工业文明的价值观 1.传统发展观(指工业文明的发展观)是建立在“发展是天然合理的”这样一个哲学信念之上的。在它看来,只要是发展就比不发展好;发展得快总比发展得慢好。总之,发展天然就是好的;对发展本身没有必要进行评价和规范。 在这种信念的支配下,传统发展观所关注的,只是如何发展得更快,而对于“为了什么发展”和“怎样的发展才是好的发展”这样一个目的论、价值论的问题却毫不关心;社会发展理论也仅仅被看成只是研究社会“如何发展”(得更快)的“科学”,却忽视了关于社会发展的哲学问题。正如美国学者威利斯·哈曼博士所说:“我们唯一最严重的危机主要是工业社会意义上的危机。我们在解决‘如何’一类的问题方面相当成功”,“但与此同时,我们对‘为什么’这种具有价值含义的问题,越来越变得糊涂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谁也不明白什么是值得做的。我们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却迷失了方向”(注:〔美〕威利斯·哈曼:《未来启示录》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92页。)。 因此,对发展本身价值问题的排斥,是近代工业文明发展观的基本特征。但是,我们这样说并不意味着这种发展观没有它的价值观。把“经济增长”看成是发展的唯一的终极的目的和根本的价值取向,而不管这种经济增长对自然界、对人的可持续生存和发展有什么后果,这本身就是它的价值观。下面所说的工业文明的价值观,讲的就是在这种价值观的支配下,它在经济增长中对自然界的价值问题的基本态度。 2.这种价值观把人看成是一种绝对的主体,而外部自然界则仅仅被看成是一种供人“占有”、“消费”、“使用”的对象。在这种价值观看来,所谓价值,就是客体(自然)对主体(人)的“意义”或“有用性”。这样,自然界就仅仅被看成是一种满足人类需要的“工具性价值”。所谓“有用性”,即“可使用性”、“可消费性”,因此,所谓“工具性价值”,实质上就是“消费性价值”(指广义的消费,即包括生活中的消费,也包括生产中的消费)。例如,野生动物的价值就在于它们能够为人类提供肉食、皮毛、蛋类或药材,森林的价值就在于它们能够为人类提供木材,以供人类作燃料、建房、制作各种家具、器皿、纸张或其他用品的材料。总之,自然界对人来说,无论是作为“物”的有用性,还是作为“精神”的有用性(如人们常说的审美价值)都是被作为能够满足人类需要的“消费性价值”来理解的。 在这种价值观的支配下,人们对自然界采取了无节制地征服、支配、掠夺、占有和挥霍的野蛮态度,自然界是仅仅被作为人类的消费对象来对待的。自文艺复兴以来,当人类从上帝的权威中解放出来以后,人类又把自己变成了全知全能的上帝。人们相信,“知识就是力量”,依靠技术的发展,人类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于是,“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就成了时代性的豪言壮语。人们相信,人类的活动所受到的任何限制都不具有终极的性质,它对我们来说,都是暂时的,最终都是可以通过科学技术的发展得以解决的,人们相信,自然界永远是人类的奴仆,我们可以对它任意进行宰割和鞭挞。 3.尽管自然界为人类提供了所有的生活资料,但人们对自然界没有一点感谢之意。因此,在这种价值观支配下建立起来的传统经济学中,自然界的“自然价值”就完全被否定了。在传统经济学看来,自然物本身并没有价值;人类需要的消费价值完全是人类本身创造的,是人类赋予的,是人的主体力量对象化的结果。实际上,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观只承认人本身的价值,是否定“自然价值”的。因此,商品的价值仅仅被归结为人的“劳动时间”,这实质上是把商品的价值完全归结为人的“劳动价值”。当然这种经济学也讲到了“原料的价值”,但最终还是要把原料的价值换算成劳动时间,即把生产原材料时花费的“劳动价值”看作是原料的价值,排除原料本身的“自然价值”。这种价值观没有考虑到,人们生产某种产品,不仅需要付出人类劳动,而且还必须包含着一定量的自然资源的耗费。人类的劳动并不能创造物质和能量,而只能通过对自然能量的消费来改变自然物质的存在方式。因此,生产那些“原材料”时耗费的劳动价值并不能代替原料本身的“自然价值”,即不能代替我们常说的“资源价值”。 这种否定“资源价值”的观念,即“资源无价”的观念,产生于“资源无限”的信念。传统价值观实际上是把自然界当做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的“公用仓库”来看待的。“物以稀为贵”。当自然物多达无限时,其本身的自然价值是可以相对地看成为零的。在生产力不很发展、地球上的自然资源大多数还未被开发利用的历史条件下,因为其数量极大,很容易给人们造成资源可无限供应的假象,因而自然资源向来是被当做“免费商品”来对待的。但是,在当今自然资源日渐匮乏的情况下,这种价值观就不仅在理论上是错误的,而且在实践上也是有害的了。正是这种“资源无价”的观念,在激励着人们疯狂地掠夺和挥霍着自然资源,进一步加剧着资源危机。 4.“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是这种价值观的哲学基础。这种价值观是建立在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基础上的。当然,我们不能一般地否定主客体区分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上的积极意义。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是能动的存在物,他只有靠对自然界的能动改造才能生存。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人看成是动物界的“普通一员”。只有在理论上坚持这一点,我们才能合理地把人同动物区别开来。主客体的区分在实践上也是有积极意义的。工业革命以来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劳动手段的不断更新,仿佛魔术般地呼唤出来的生产力的发展,都与人类的主体意识有关。但是,这种价值观毕竟是建立在对人和自然关系的片面理解基础上的。由于我们在理论和实践上都片面地处理了人同自然的关系,因而造成人类当今的困境和危机就具有必然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