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在东亚经济腾飞中令东亚人引以自豪,也令世人普遍赞叹的“亚洲价值观”,目前正在东亚金融危机中经受着冲击和考验,许多人正在重新审视这种价值观,有些人甚至怀疑起它的价值和作用。作为亚洲人而又深切关注着国家建设的中国伦理学者,我们更加有责任,来研究这一重要的理论课题。这一课题的研究,对于我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对于我们的物质文明建设,包括对于东亚地区的前途和命运,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所谓亚洲价值观,是指亚洲人民,特别是东亚人民在发展现代化经济时形成的一种价值观,它既继承了亚洲传统精神文明的精华,又吸取了西方现代,文明的合理因素,经过整合而形成的;是文明和文化的一种综合创新,其核心是社会整体主义。这是一种尊重个人的利益和价值的整体主义,内容还包括忠于国家、热爱民族、尊重知识和人才、提倡勤俭、尊老爱幼、讲求诚信等,由于它与西方国家通行的个人主义价值观有着显著的不同,所以才称之为亚洲价值观。 亚洲价值观萌发很早,还在亚洲的古代就弥漫着这种整体主义的道德精神。例如,中国古代最重视公私之辨,认为“君子小人趋向不同,公私之间而已”(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论语集注》卷二)。公私也是善恶之源,一切善都从“公”出,一切恶都自“私”发。把“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当成最高的道德理想,即使在经济活动中也要处处“破私立公”。什么是“公”?“公”就是集体与社会,就是民族和国家。回顾一下中国古代的经济伦理,可以发现许多这种以整体主义为核心的亚洲价值观的萌芽。 首先,在经济活动的目的上,许多中国古代人既不是只为个人的生存和享乐,也不是为了个人的超越,去做什么“上帝的选民”,而是为他人,为家庭和亲族,甚至是为着民族和国家。清代的陈确提出“学者要以治生为本”,他说:“学问之道,无他奇异。有国者守其国,有家者守其家,士守其身,如是而已。所谓身,非一身也,凡父母兄弟妻子之事,皆身以内事。仰事俯育,决不可责之他人,……天下岂有白丁圣贤,败子圣贤哉!岂有学圣贤之人而父母妻子弗能养,而待养于人者哉!”(《陈确集》卷五)这里虽然说的是“学者”的人生观,其实也包含了一般的人生观,那就是人活着就应当“治生”,即从事经济生产活动,而“治生”的目的无非是履行个人的社会责任和义务:下者赡养父母妻子,上者管理好民族国家。徽商章策客死浙江兰溪,临死之前嘱咐其子耀庚说:“吾有遗恨二:吾族贫且众,欲仿古立义田、置义塾为经久计;吾乡多溺女,欲广为倡捐,俾生女者得给费以变其俗。汝无忘父志。”(绩溪《西关章氏族谱》卷二六)经商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买义田、置义塾,救济族内的穷人,帮助其子女读书,还要设置公济金,资助那些生了女孩子而无法养育的人,改变本地溺杀女婴的恶习。 其次,在经济生产活动中,许多中国古代商人识大体、顾大局,恪守经济道德,宁肯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决不损害他人和集体。例如山西商人,“其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计’,一人出本,众伙共而商之,虽不誓而无私藏。祖父或以子田息丐贷于人而道亡,贷者业舍之数十年,子孙生而有知,更焦劳强作以还其资。则他大有居积者,争欲得斯人以为伙计,谓其不忘死肯背生也,则斯人输少息于前,而获大利于后。”(沈思孝:《晋录》)这就是说,不但不用设誓和合同而忠诚于现在的企业和伙伴,而且对于祖辈所逋欠的债务,一旦得知后,也要千方百计地归还。婺源商人朱文帜,在珠江经营茶叶,每当新茶过期,他不听市侩劝阻,在与人交易的契约上注明“陈茶”二字,以示不欺。经营二十年,亏蚀本钱数万两,“卒无怨悔”(《扬州画舫录》卷六)。山西乔氏“复”字号商店,对于“相与”字号(有密切交往的商店),舍得下本钱,放大注,给予多方支持。即使对方发生变故,也不轻易催逼欠债,不诉诸官司。广义绒毛店曾欠他们5万元, 破产后仅以价值数千元房产抵债归还。其下属商号一旦停产时,所欠外债立即全部归还,外欠的却能收多少算多少。(《晋商兴衰史》,第148 页)这些表面上看是维护信誉的道德,其根本目的在于维护本商店的信誉,在于维护社会经济秩序的稳定。 再次,在每个阶段经济活动之后,中国古代商人总是将自己的盈余,大量地投入公益事业中,自己却省吃俭用,这部分钱财,除了养家赡亲之外,还扶持宗族。例如歙人汪光晁,“以服贾致裕,专务利济。族中劳苦者,计月给粟,设茶汤以待行旅,制棉絮以给无衣,施医药以治病人,设义馆以教无力延师者,岁费凡数百金。又每岁施棺。行之数十年,所费以万计。”(《安徽通志》卷一九六《义行》)对于非亲非故之人,有些商人也能出于恻隐之心,扶困救厄,仗义疏财。更有一些商人,热心于修路建桥、兴修水利,甚至资助到外乡。婺源商人詹文锡,“奉父命至蜀。重庆界涪合处有险道曰惊梦滩,捐数千金,凿山开之,舟陆称便。当事嘉其行为,勒石曰‘詹商岭’。”每当发生旱涝病疫等灾害,商人们也踊跃地赈谷救灾。休宁吴鹏翔“汉阳荐饥,鹏翔适运米数万石至,计之可获利数倍,悉减值平粜,民赖以安。”(嘉庆《休宁县志》卷十五)商人不但以钱物服务于社会和集体,还有不少勇敢的商人,面对社会上的恶势力,敢于拍案而起,勇斗贪官污吏和豪强恶棍,甚至在民族危难时,敢于揭竿而起,保卫乡土和人民,维护了国家民族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