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学的生存论基础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诗鹏,1966年生,现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生。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人学研究有必要昭现自身所蕴涵的生存论基础。传统哲学实际上通过形而上学的抽象形式表达了一种异在的生存论关怀,现代哲学对人的实践活动的高度重视则体现了人们自觉的生存论追求,但人们未必明确生存论对于人学的基础性地位。因此,有必要揭示人学的生存论基础,通过这一工作,重审形而上学的生活价值;重视非对象性的诗性生活对生存论活动的内在意义;深化现代哲学对人及其实践活动的理解,并克服在这一研究领域所陷入的主体主义及外在化困境。生存论的内在结构即真实的个人、社会化的人与自然的人的三位一体的同构关系,其中,社会化的人的生成对于现实地理解生存论具有前提性意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199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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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年来国内哲学界有关人学及实践观研究对于转变长期以来哲学研究中存在的本体论及客体主义的思维模式,深化和提高哲学研究的总体水平,无疑起到了十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公允些说,人学及实践观研究也在很大程度上陷入了主体主义及外在化困境。其实质是人们对于人学的生存论基础缺乏充分自觉。主要表现在:(1 )在反叛形而上学的同时没有深入意识到传统形而上学所蕴涵的生存论关怀;(2 )仅仅在“个体性”、“需要”及“对象化”等意义上所张扬的“人”与“实践”日益遮蔽着人学本该承蕴的存在论(生存论)内涵,并反过来导致“人”与“实践”陷入一种“无根”状态。上述困境,使得人学及实践观研究没有达到应有的理论深度,也难以应对当代人与社会发展以及人自身精神生活所面临的诸多真实问题。

      笔者一直认为,人学及实践观研究需要在充分反省自身困境的前提下进一步深化。哲学的最根本的价值在于面对生活世界的信念关怀,而哲学的理论形式也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追求着这一关怀;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哲学本身所存在的或隐或障的生存论基础。其实,如果真正立足于时下学界纷纷关注的“生活世界”,对人学及实践观的强调本身就应当昭现其生存论基础。本文实际上就是这一思路的一次尝试,具体展开为四部分:(1)揭橥传统哲学形而上学所内蕴的生存论关怀;(2)理解当代人学应有的生存论追求;(3)阐释生存论的内在结构;(4)分析生存论理解的当前困境,强调社会化的人的生成对于理解生存论的前提性意义。通过上述工作,庶几可以澄清一些基本的哲学理解,明确哲学发展的当下状态,尽可能为人学及实践观的深化做点实际工作。

      一

      生存论、或生活论,即生活的自我理解。生存论实际上表征着哲学作为理解活动所承蕴的元价值,是人的生活信念的根基所在。如果说哲学是人的存在状况的理性确认,是用某种“精神事实”所表达的人的生存与生活事实,那么透过哲学所采取的理论形式,我们必定能够发现哲学所承诺和维护的生存论根基。大体看来,传统哲学是以异在的理论方式对人的有限生存的确认;而现代哲学则试图以自觉的理论方式确认人的自为的生存。

      相对而言,理解传统哲学的生存论关怀要困难得多,这主要是因为在传统哲学中,生存论常被哲学的外在表现形式(形而上学)深深地藏匿起来,以致于我们很容易因为传统形而上学在理论形式上的抽象性与异在性从而指责它缺乏面对生活世界的关怀。

      我们今天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的最深的误解可能就在这里。其实,生存论乃是传统哲学表面上看来异在、隐蔽,但其实却相当实在的基础。人的存在既是物性的存在,也是精神性的存在,而人作为存在物的特点恰恰在于通过精神性的存在去超越物性的存在,因而,要确立起人作为生存者的自我理解,必然要求在纯粹精神现象的层面确立起一种自在根据,这不过是确立形而上学的根据。但在人们的日常理解中,人作为精神性的存在(生存)却常常被忽略,人们习惯于仅仅视人的物性的存在为生存,而精神性的存在倒被视为生存或生活之外的东西,正是基于此,人们以为那抽象的、纯粹的形而上学不仅与人的切己的生存活动无关,而且还遮蔽和漠视着生存论关怀:人们无法发现在日常意识中所理解的物性的“生存”也是以一种被理解的、与人的精神性生存不再敌视的“关系”而内化于形而上学中的;更意识不到人的精神活动本身必定是一件无法回避的生存事实。

      看起来形而上学是以一种与自身现实完全异在着的纯粹形式表达出来的,其实倒表现了人的一种要求穿过和超越自身物性的存在方式从而达到某种精神性存在(生存)的自我肯定的本性;看起来形而上学是在确立某种难以逾越的生存状态,实际上是对人的现实的感性生存的实体化的确认——它包含着人们对生存的外部境遇的无限性的臣服与敬畏。既然人自身尚未取得独立的生存能力,那么,人假之于一种抽象性的精神建构以解释并对抗外部必然性并且为人自身有限的生存确立起纯粹的形上根据,就是相当必要的。形而上学可能是抽象的,但并非对人的存在毫无意义。这不仅因为人自身所处的异在的生存状态决定了形而上学的抽象的本体论建构方式,而且还因为这种看起来抽象的形上建构本身就表达了一种试图用无限性、用精神的自我完善去肯定和超越现实生存之有限性的生活信念。因此,形而上学内在地关涉着生存论。

      这样看来,我们对于形而上学的异在性的指责就可能是基于某种当下的浅薄。形而上学实际表现的不过是我们自身生存样态的实体化和本体化。在传统时代,生存的有限性十分明显,人必得凭藉形而上学而取得在场权。这倒昭示一个人类生存的基本事实,只要生存状态尚处于为有限性所制约的状态,形而上学就应该是人类的一种无法舍弃的情结,我们现在拒斥形而上学,不过是因为其过于抽象的理论建构已越来越难以承蕴生活世界的变化,难以表达活生生的人的理想追求。但是,相对而言,形而上学的可能的理论形式要远远弱于其信念承诺,我们反叛或拒斥其理论形式,不过是要突出、还原并理解它对于生活本身的信念承诺。其实,生存的有限性是始终在场的,形而上学作为一种信念也同样始终在场。因而问题并不在于人们需要什么样的形而上学,而是人们竟需要形而上学。在人们的形而上学情结后面所隐蔽的正是那始终没有出场但却一直在场的生存论关怀。生存论是哲学的根本性立场,它本身是不可动摇、不可拆解的,能够动摇和拆解的不过是各种遮蔽生存论的方法以及种种遮蔽着对于生活世界真实理解的意识形态观念。当然,也正是在形而上学的失而复得的遭遇中,在存在意义的被放逐的体验中,我们才能够识别并排除某种生存无限性的迷障与假象,真正进入并理解生活世界,使生存从自在意识升华为自明意识,进而成为人学之自为的基础。

      二

      生存论从本质上属于现代哲学,因为现代哲学才把哲学的关怀对象从对象世界转向属人世界;把人的自为的生活与实践活动看作哲学的前提。当然,更重要的是,现代以来人类生存境遇已经发生的变化使得生存论不再以抽象的形上学形式,而是作为日益困窘的现实及理性问题摆在人类面前,需得主体作出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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