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是人的认识,是对对象客体的认识。人之所以能认识,在于人有意识,能思维。这种所谓认识也就成了一个意识、思维和对象客体的关系问题。哲学从产生之日起,就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研究这个问题。到了近代,哲学家们更把这个问题作为最重要的基本问题提了出来。最初人们遵从固有的思维方式,习惯地将意识、思维以及对象客体作为既有的存在,然后依据意识、思维和对象客体的状况去思考作为它们之间关系的认识。假如思维和对象客体是既有的存在,它们之间关系变化的可能性空间也就是可以划定的。既然如此,人们依照先行决定后继的原则,就可以逻辑地确定认识发展、变化的轨迹,建构自己的认识论。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即认识的变化发展对主体思维以及对对象客体有什么意义?它对主体思维、对对象世界有什么影响?这里有一个不容抹煞的事实是,随着认识的发展,人的主体世界会得到充实,认识能力会提高,视野会扩大:随着主观世界的变化,认识所指向的对象会转移,对象范围会扩大。这样,随着认识的变化、发展,主体思维自身以及它的对象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不同,它们根本不是固定不变的东西。既然如此,由主体思维和对象客体既有的状况逻辑地确定认识发展的轨迹,也就只能是一种幻想。也就是说,认识以及主体思维、对象客体的状况,虽然是先行状况发展而来的,但后继的状况却并不是先行状况完全决定了的。结论只能是,认识是一个不断创造、不断超越的过程,认识以及主体、客体都处在不停的建构之中,都是生成着的东西。现代哲学家的大多数,对这个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马克思也作了肯定的回答。所不同的是,在主体和客体的认识关系之外,马克思还发现了另外一种关系即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劳动实践关系,发现了这两种关系的关系。假如说,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在其他哲学家那里是一重的认识关系的话,而在马克思那里,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则是双重的,是主体与客体的实践关系结构与认识关系结构的同一。 一、人的生成和认识的生成 认识论的任务是研究认识自身的规定、特质,发现认识的运行机制,把握认识过程的规律。但认识论研究和任何其他研究一样,都是有前提的。认识是主体人的认识,脱离开人的存在,任何认识都不可能发生。这样主体人就成了认识论所要确定的第一个前提。另外,既要认识,就要有相应的对象客体。对象客体是认识论所要确定的第二个前提。在确定了这两个前提之后,才能确定认识自身。 旧唯物主义用生物学的观点去理解人,把人看作一种动物。这种观点遭到现代哲学家的一致批判。动物以自然物满足自己的需要,生活在自然环境中,与自然界处在直接的同一之中。大自然没有给人准备下既成的生活环境,本然的自然界不是人的生活之所,人和大自然处在对立之中。人要生存,唯一的出路是运用并发展自己的能力,改造自然,创造满足自己生活的产品,创造适合自己生活的环境,这就是劳动。人正是靠了劳动,创造出与自然过程相区别的社会过程,把自己从动物中提升出来,有了自己的历史。人就是人的生活,人的生活怎样,人也就怎样。而人创造了自己的生活,人生活在自己创造的环境之中。在这个意义上,人自己创造了自己。创造人们生活的劳动实践是处在创造、超越中的不断生成着的,人们的生活是不断生成着的,主体人也是不断生成着的。马克思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自己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1页。) 劳动实践不仅使人成为主体,把人同动物区别开来,而且把人的世界同动物的世界完全区别开来。劳动是一种功能,是指向外部世界的力量。通过劳动,人把荒原改造成肥沃的耕地,把野生的动物驯化成家畜,把野生植物培养成农作物;通过劳动,人们改变了山川、河流的面貌,建起了住所,发展了交通,在物质的自然界的基础上创造出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没有先在的物质的自然界,人固然不能生产出满足自己需要的产品,不会创造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但没有劳动,人就不能占有自然,自然不会为人所用。假如说,人们生活的环境也还算是一种自然界的话,它也是已经改变了面貌的自然界,是人将自己的本质力量灌注于其中的人化了的、和人的本质相统一的自然界,是一个属人的世界。这个属人的世界,是人的唯一的对象世界,只有它才是人们所要认识的现实的对象。人们的劳动实践是不断生成着的,不言而喻,它所创造的世界也是不断变化着的,生成着的。在这里,后继的发展同样要以先行的发展所达到的高度为起点,后继的东西与先行的东西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后继东西的状况又不是先行状况完全决定的。人们的认识所面临的对象世界,是一个开放的世界,不是静止的、不动的、封闭的世界。 主体人和认识的对象世界是认识的前提,没有这样的前提,认识无以发生。但认识的前提还不是认识本身。为了把握认识的本质规定,尚须进一步考察认识本身。 按照国内学界流行的说法,认识是在人的意识中观念地反映客观现实的过程及其结果,或认识是对客观存在的反映。这种说法假定着意识的存在。为了说明意识存在,哲学家们沿着法国唯物主义者狄德罗的思路,说物质世界普遍存在着跟感觉相类似的反应特性。随着生命的出现,产生了生命特有的反应形式——刺激感应。生命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反应形式也不断变化,到了人,有了大脑,也就有了反映对象客体的意识。这里所遵循的原则是由某物的可能性证明某物的现实性。这种方法,并不是哲学家的发明,它最早出现在生物学的研究中,用来说明生物体的遗传和变异。这种观点,在现代生物学中已经遭到驳斥。现代生物学发现,基因是控制生物性状的遗传物质的功能单位和结构单位,每一物种的遗传物质都是基因可能组合的一种。尽管如此,人们却无法用基因组合的可能去证明任何一个物种的现实性,因为基因组合的可能方式是算不完的。用可能性什么也说明不了。对主体人,对人的意识,只能像马克思那样,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从可能出发。 现实是,人们的实践活动是受目的和意识支配的,意识和意识的活动现实地存在于人的实践活动之中;现实的是,人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人们有意识有目的活动的结果,“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 卷,人民出版社 1979年版,第127页。 )人们的实践活动以及作为这种活动结果的人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我们理解和探讨意识的本质和活动机制的唯一可靠的基础。正如前述,人和动物不同,动物和自然界处在直接统一之中,动物的机体是自然界赋予的,它一生下来就获得了全部生活能力,所以它不需要劳神去了解自己是什么,自己需要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周围环境怎么样。人却不同,大自然没有给准备下满足需要的物品和相应的生活环境,也没有规定下人应有的活动方式。假如说生命活动对动物不是个问题,而对人则成为不得不认真对待的问题,成了人的对象。马克思说:“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分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因为与自然界的直接统一,动物作为一个浑然的整体存在。相反,因为与自然界的对立,人将自己同自己生命活动区分开来,成为“二分主义者”。人处在与自然的对立之中,不能顺应自然,而它又要生活,在此只有一条路可走,即改造自然界,使之变得符合自己的需要。为了有效地改造自然,就不得不了解自然,为了使自然界变得符合自己的本性、需要,人又必须去了解自己的本性和需要。正是基于这种生存的需要,经过漫长的历史年代,类人猿的仅仅表达欲望的心理逐步演化为表达人的需要和对象的意识。类人猿向人演化的过程,是动物逐步人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动物心理意识化的过程。最初的意识是一种本能意识。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最初受人对自然的狭隘关系限制,意识是一种纯粹的“畜群意识”;在此时,“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 年版,第35页。)而本能一旦被意识到就成了一份持久的精神财富。人们会经常想到它,想到和它相关的对象物,成为一种持久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