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上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即一些最古老的哲学概念与问题往往具有永久的魅力。自然观和历史观的统一,就是这样一个讨论既久而常新的问题。在以往的哲学家那里,自然和历史是两个截然不同而各有其特征的世界。“自然”是必然王国,“历史”是自由王国,自然观和历史观之间总有一条鸿沟割裂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实现了自然观和历史观的统一,完成了哲学史上的伟大变革。以唯物主义自然观与历史观的统一为主题,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进行重新理解,可以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一、自然与历史:哲学思维的两大领域 哲学是一门很古老的学问。不管人们现今对哲学有多少种理解,哲学的原始意义——爱智慧,仍然是最适合其本义的理解。 自从人类产生以来,统一的物质世界就分裂为人与人以外的世界两个部分。哲学对整体世界的研究,也就是对人与世界(外部世界)关系的研究。人类从野蛮进入文明以后,就开始尝试运用自己的理性去理解周围的自然界和人类自身的历史。自然与历史自古以来就是哲学家们研究的两大领域,并由此形成了各自不同的自然观与历史观。从广义上说,对宇宙的哲学探索构成自然观,对人生的哲学探索构成历史观。哲学作为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每个时代的哲学都与当时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状况密切相关。恩格斯说:“最早的希腊哲学家同时也是自然科学家”(注:《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164页。)。在古代,哲学与人类的知识、智慧是同义的。 最初的哲学意味着知识的追求和智慧的萌发。人们开始哲理的探索,是为了寻求对宇宙自然进行合乎理性的解释。从泰勒斯开创的自然哲学到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从康德的《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到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其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学派,但自然哲学的志趣总的来说在于从整体上把握这个世界。从巴门尼德、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哲学经历了从本原论到本体论的转变。从存在、理念到实体范畴的深化,希腊哲学探讨“存在是什么”这一中心问题。在这种以本体论为主导的哲学中,一与多、一般与个别是其主要问题。认识论等其它问题,则从属于本体论问题。例如,柏拉图的理念论首先回答什么是真正的存在或本体的问题,然后才是共相与个别的关系及其认识的问题。从笛卡尔开始的近代哲学,将哲学从本体论转向认识论。在以认识论为中心的哲学中,寻求“真理是什么”的问题,没有认识论作基础的本体论则是无效的。在这里,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上升为哲学的基本问题。经验论与唯理论围绕这一问题展开争论,“存在是什么”的问题逐步转化为“存在的意义”的问题。康德的哲学思路具有综合性的特征,他把认识能力分为感性、知性、理性,并由此出发对存在作了相应的规定:对应于感性、知性是现象界,对应于理性是本体界。康德在把认识论与本体论联系起来的同时,由于将本体推向认识过程所及的领域之外,事实上又隔离了二者的关系。知性与理性、现象与本体的分离,其实质也就是知识与智慧的分离。 古代的历史观起源于对人的哲学理解。与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方向不同,苏格拉底提出“人是什么”的问题,普罗泰哥拉斯提出“人为万物尺度”的命题。如果说自然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上开创了科学主义的传统,那么,历史哲学则开创了人文主义的传统。欧洲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思潮兴起。人类对自身历史的哲学理解,积淀在历史理性中。以哲学理性的眼光观察历史,可以透过纷繁杂乱的现象,把握其中本质的、具有规律性的东西。这是历史哲学的独特视角。从根本上说,哲学是探索宇宙人生的辩证运动。宇宙自然是无限的,而人生是有限的。从有限的人生探索无限的宇宙,这中间蕴含着哲学的真谛。个体和人类本质上都是历史的,人应当具有历史感。歌德有一句充满哲理的名言:“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化短暂为永恒吗?”面对浩渺而壮观的宇宙,人们往往抱着一种崇敬而恭谦的态度,使永恒感顿然而生。哲学探讨的问题大多是永恒的。人类的文明按其本质也是历史的。文明的进步程度与科学的发展成正比。自然科学是物质文明发展的催化剂,人文科学是精神文明发展的催化剂。爱因斯坦说:“如果把哲学理解为在最普遍和最广泛的形式中对知识的追求,那末,显然,哲学就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研究之母。”(注:《爱因斯坦文集》第1卷,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519页。) 哲学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最高的智慧。智慧是知识的力量的源泉。哲学的智慧具有寻根究底、追本溯源的性质。知识追求的是有条件的、相对的、有限的东西,而智慧追求的是无条件的、绝对的、无限的东西。人能够从相对中把握绝对、从有限中揭示无限,这一过程即表现为从知识到智慧的飞跃。 在马克思的哲学中,“自然”概念具有多义性。马克思的博士论文题目是《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即对古代自然哲学进行了研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神圣家族》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唯心论和机械论的自然观作了批判;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经济学和哲学的结合上对自然概念作了理论创造。在马克思看来,唯有“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8页。);“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 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密切相联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0页。 )在《资本论》第一卷初版序中说,“我的观点是: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12页。)。整个《资本论》,就是研究这样一个复杂的自然历史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