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真理标准讨论的重大意义不仅在于它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思想先导,从而开辟了我国历史的新阶段,还在于它为我国的学术繁荣提供了必要的前提,因为只有解放思想,独立思考,自由讨论,诉诸实践,学术事业才有可能繁荣起来。20年来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见分歧和热烈讨论是我国学术繁荣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中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体系的讨论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讲,是一个带有全局性的问题。在今年纪念真理标准讨论20周年之际,我愿意就此问题谈谈我的想法。 一、一门科学的体系的完整严密的程度是它的发展水平的标志之一 在极左路线统治下,讲科学体系,特别是讲哲学体系,被认为是教条主义或烦琐哲学,常常受到责难和批判,致使哲学的体系问题,长期不能解决。其实,思想体系是普遍存在的,任何一种理论、任何一篇文章,都是一个思想体系。甚至一篇反对建立体系的文章,只要它不是武断的零乱的,而是讲道理的有论证的,也是一个体系。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体系,而在于自觉还是自发,在于建立怎么样的体系。人们对体系还有一种误解,认为搞体系就是建构永世不变的绝对真理。其实一门科学的思想体系是一个具体的东西,是有条件的,当然会随着对象的变化和人类认识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变化的。 人的思想、理论、科学都表现为体系是不足为奇的。为什么呢?所谓思想体系不过是由各种观点按一定的结构而构成的系统。任何文章、理论、科学都是对某一客观对象的反映,而任何客观对象都是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系统,反映它的文章、理论、科学当然都应该是系统。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曾经讽刺当时德国几乎每一个大学生都有一个哲学体系,哲学体系像雨后春笋般产生出来。这使人误认为恩格斯根本反对建立哲学体系,这并不符合事实,他的《反杜林论》就是一个思想体系,他研究自然辩证法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自然辩证法体系。他反对的是那些臆想出来的昙花一现的种种体系,它们决不是科学体系。 由于思想体系反映的是事物的内在联系,即规律性联系,因而这种反映应当不仅是正确的,而是应当是完整的严密的,即系统的。完整严密的程度越高,这种科学的发展水平也越高。所谓完整,指包含一门科学的主要内容,而不是残缺不全;所谓严密,指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而不是杂乱无章,或机械罗列。由于完整,一门科学同其它科学的界限就清楚了,不属于这门科学的思想就被排除了;由于严密,错误的东西就不容易侧身其间了。一门科学如果只有一些观点、论断、思想,其主要内容是什么还弄不清楚;如果它的内容已经十分丰富,但还没有一个严密的体系,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门科学基本上还没有形成,或者说,它没有完全形成。亚里斯多德以前,希腊哲学家已有了很丰富的逻辑思想,例如埃里亚学派及其主要代表巴门尼德、芝诺的哲学,但一直要到亚里斯多德的《工具论》写成, 逻辑科学才算形成。 马克思在1844年发表或写成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已经提出了许多唯物史观思想,有的同志据此认为唯物史观已经形成了,我们认为这未免言之过早,为什么呢?因为唯物史观的思想体系还未建立起来,那时唯物史观还是一些零乱不全的观点,例如缺乏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观点;在马克思的思想中还存在着一些非唯物史观的观点,例如人道主义历史观的观点。1845—1846年写作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唯物史观形成的标志,为什么呢?因为唯物史观的理论体系产生了。在这两本著作中,马克思不仅彻底批判了人道主义历史观,而且提出了一整套唯物史观的观点。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尽管作者用大量篇幅来批判德国流行哲学和人道主义社会主义,却并不缺乏对唯物主义史观的相当系统的论述,其系统的程度不下于十多年后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对唯物史观所作的系统的概括。当然,并不是说任何完整严密的思想体系都是科学,许多思想体系是完整严密的,但并不是科学,因为它们没有正确反映客观对象的内在联系。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一个科学体系,但不够完整,不够严密 马克思主义当然是一个科学体系,它的三个组成部分当然也是三个科学体系,但三个体系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作为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资本论》是一个完整严密的科学体系,它是马克思吸取了黑格尔建立哲学体系的合理思想而精心构造出来的,它的系统性是得到公认的。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体系也是比较完整严密的,《共产党宣言》相当充分地表达了它的系统性。至于哲学,专就辩证唯物主义来说,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却连《共产党宣言》这样的体系也没有。马克思曾经计划写一本系统阐述唯物辩证法的书,但未能实现,只留下了“《资本论》的逻辑”。恩格斯研究自然辩证法显然不想把自己限制在自然界的范围之内,他关于自然辩证法的许多篇章都超出了自然界而涉及整个世界,如他谈到的物质世界的大循环、辩证法的三个主要规律,但他未能构成完整严密的哲学体系。在后人给他整理出版的《自然辩证法》中,他只是提出了一些带有系统性的思想,提出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大量观点,这本书本身仍然是一本由论文、大纲、论文片断、笔记编纂起来的集子。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是两本哲学专著,著作本身当然有其思想体系,但能否说它们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想体系呢?对这个问题难以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就辩证唯物主义来说,一方面他在这些著作(包括《自然辩证法》)中确实提出了不少带有系统性的思想,如哲学基本问题、关于物质、运动、时间、空间、世界的物质统一性的原理、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和范畴、关于认识的实践基础的理论,等等,我国许多学者根据这些事实认为恩格斯对辩证唯物主义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这决不过分,但另一方面也应该说,他并没有提出一个完整的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体系。他甚至没有提出“辩证唯物主义”这一名称,尽管他多次提到过“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名称,还提到过“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名称。 据考证,最早使用“辩证唯物主义”来称呼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是狄慈根(见他于1886年出版的《一个社会主义者在认识领域中的漫游》一书),其次是普列汉诺夫(见他于1891年发表的《黑格尔逝世六十周年》一文)。后来列宁多次使用这个名称,特别是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用得最多,书名中的“唯物主义”实际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的简称。他在《向报告人提十个问题》的提纲中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报告人是否承认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列宁全集》第2版第18卷第1页)并在这十个问题中提到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内容。他们都没有提出过表达辩证唯物主义的完整体系的著作或文章,甚至没有提出过由他们有意建构的辩证唯物主义体系的框架,尽管列宁后来在若干哲学笔记中确实提出过一些如何建构辩证唯物主义或唯物主义辩证法(这两个称呼是同义的)的科学体系的思想和若干可以看作体系框架草图的笔记,其中“辩证法要素”十六条是最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