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化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稳步发展,我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乃至大众的日常生活诸方面都正在发生结构性变迁。对于非日常层面的自觉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活动的结构性变化,学界已从社会哲学、文化哲学等维度进行了较为深刻的论述。相比之下,日常生活的研究仍局限于对其负面的社会历史作用所作的文化批判之上。显然,这与现实和理论两方面的需要皆有一定的距离。本文试图从社会哲学的角度对日常生活的含义、结构特征、社会文化功能及其同非日常生活的内在关联作进一步的探讨,以便为日常生活的现代重建提供一个必要的理论铺垫。 1 一般说来,人类生活的基本要素包括人类自身的蕃衍、物质生活资料、社会秩序和人生意义四大方面,而这四大要素只有通过人类自身的活动才能实现。人类通过自身的活动,满足这四大要素的实现,由此形成了人类的社会结构。人类自身的这些活动,总是离不开人类的自觉意识。但是,就社会生活的个体而言,其活动并非总是自觉的,非自觉性仍是其活动的一个基本特征。因此,我们可以把人类活动划分为两个相关的层面:自觉的活动和非自觉的活动,或非日常生活和日常生活。显然,日常生活指的是“人类自觉的类本质的对象化活动,”非日常生活指的是“人类自觉的类本质的对象化活动”(注:衣俊卿:《现代化与日常生活批判》,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00页及下篇。)。两种类本质的对象化活动使得人类社会形成两个相关的结构领域:日常生活世界和非日常生活世界。 日常生活世界是人类非自觉的活动领域,从内容看,它包括人类自身的蕃衍、个体生活资料的生产、社会团体范围内的秩序维持以及自在的人生意义的维护。人类自身的蕃衍源于人类的动物性本能,这种活动无需自觉性的参与。虽然在人类社会的高级阶段,人口再生产的方式越来越受制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方式,然而,这种“受制”并未引起个体在人口繁殖过程中的“自觉”。相反,个体仍基本上以传统的方式(即家庭)进行自身的蕃衍。人口再生产方式相对于物质生产方式的这种滞后性,一方面说明了两者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具有不同的地位和作用,另方面也说明了人口再生产属于非自觉性的活动领地。同样,个体也总是倾向于用传统的、自在的方式获取自身的生活资料。社会的生产方式属于非日常生活范畴,它的变化离不开生产力的发展、科技的发明与应用,但这些都是人类自觉性活动与结果,与个体生活资料的生产没有直接的关联。因为我们无法设想,某一社会生活的个体为了获得他自身生存所必需的物质生活资料而有意识地去进行某种发明创造且取得成功(注:梁濑溟:《中国文化要义》,学林出版社1987年版,第34页。)。这样,就可以把人口繁殖和个体生活资料的生产统称为日常生产活动。 无论是人口繁殖还是个体生活资料的获取,都必须在人际合作的基础上才能进行。“这是因为,人类个体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的有限性,都不可能以人的方式进行对于对象的把握”(注:王南湜:《人类活动论导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78页。),只有通过个体间的相互合作才能进行日常生产活动。个体间的相互合作,是个体间交往关系的基石。日常生产个体间的交往,除了“对于对象的把握”之外还有另一功能,即保障日常生产活动所必需的秩序。我们把这种个体间的交往称作“日常交往活动”。日常交往活动与“非自觉性”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第一,日常生产活动在空间上的相对狭小与时间上的相对静止使得日常交往的时空阈限具有相应的特质;第二,日常生产所解决的是人类生活最直接、最基本的种的延续与个体生存问题,这使得日常交往不可能产生出较为复杂的形式;第三,自在的个体间的交往能够满足日常生产活动的基本要求。 日常生产活动和日常交往活动都是人类非自觉的活动。这种非自觉性活动是相对于自觉的社会化的经济、政治活动而言的,日常生产活动和日常交往活动仍需观念活动作为其内在支撑。换言之,它们也具有“精神性”这一人类活动所共有的基本特征。我们将这种“精神性”活动称作日常观念活动。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相关于经济与政治活动的文化活动。生命个体的直接交往(生),个体与自然的简单交换(养)、日常生活秩序的维持(保与安)都离不开日常观念活动的直接参与。而且,日常观念活动还不自觉地对生养保安方式给予价值评价并进而确定生活的意义(乐)。然而,所有这一切的“精神性”活动都只是非自觉的活动。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日常观念活动受制于非自觉的日常生产与交往活动,其观念要么就是人类对自身的动物性属性的直接继承,要么就是自觉的文化活动由于长期的文化积淀而丧失自觉性所造成的退化。 综上,日常生活世界是由日常生产活动、日常交往活动与日常观念活动所组成的人类非自觉的类本质对象化活动领域,非日常生活世界是由自觉的、社会化的经济、政治与文化活动所构成的人类自觉的类本质的对象化活动领域。 2 日常生活世界与非日常生活世界各自的运作以及相互作用是人类社会的基本构架。为了进一步理解这一构架,我们有必要对它们的结构特征加以探讨。 (一)就内在结构而言,日常生活世界由重复性复制机制所构成,非日常生活世界由创造性再生机制所构成。日常生活的内在结构,本质上就是日常生活的个体与对象间的相互作用。人口繁殖是成年男女间性本能的自然交流,其主要方式是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形式。在历史进程中,虽然家庭的具体样式有着缓慢的变化,但家庭以人口繁殖为主要功能这一社会角色却是始终如一。换言之,人口再生产具有重复性的复制机制。在个体生活资料的生产过程中,个体将自身物化为中介工具,或以较简单的劳动工具同自然进行信息与能量的交换,其结果虽然能满足个体生存的最低需求,但并未造成个体与对象的相对分离。个体始终屈从于自然必然性的支配之下。当新的生命个体成为劳动力,他仍然以同样的方式谋生并成家养育。概而言之,日常生产活动就是这种重复性复制机制的运作。这种复制机制使得自身运作成为可能的日常交往一方面采取简单的形式,另一方面具有恒定的特质。不管是进行日常生产的合作、日常观念的交流,还是从事专门的秩序维持,日常交往的个体始终紧密地聚集在一起,个体之间相互渗透着意志、情感等未分化的东西。这种交往虽则能履行自身的职责,却不能造就个体的相对独立。由此,势必造成使得交往成为可能的现实的与心理的时空具有极大的自在性,这种自在的时空不仅与对象化的交往形式密切关联着,同时巩固其稳定的、重复性的特质。日常生产活动与日常交往活动反映在观念层面上的结果是,概念不具有明确的规定性,判断与推理缺乏严密的逻辑性,由这种日常的概念、判断与推理所构成的世界图景与思维方式都缺少“为什么”的维度,因而具有极大的自在性。当文化对这种世界图景与思维方式作出价值评判时,便形成了关涉人生意义之价值观念。这种价值观念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对现实的日常生活的充分肯定,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修齐治平”、“天人合一”观念;一种是对现实的超越和对来世的向往,如基督教、佛教观念。这种自在的世界图景、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凝聚为日常生活个体共同的文化心理。反过来,这种文化心理又塑造着新的文化个体。日常观念的产生以及文化心理与个体的这种相互传承,就是日常观念活动重复性复制机制的实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