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在现代化进程中,由谁来领导现代化,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但现代化的领导权问题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国家现代化的道路。 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看来,代表先进生产力的阶级领导历史的潮流:资产阶级推翻封建社会创造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再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创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注: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他们说:在现代历史的早期,“资产阶级摧毁了封建制度,并且在它的废墟上建立了资产阶级的社会制度,建立了自由竞争、自由迁徙、商品生产者平等的王国,以及资产阶级的一切美妙的东西”(注: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08页。);社会变革是由生产发展的需要决定的,“问题的中心始终是社会阶级的社会和政治的统治,即旧的阶级要保持统治,新兴的阶级要争得统治。”(注:恩格斯:“卡尔·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第40页。)这样,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以清楚的语言表明新兴阶级是新社会的领导力量,新社会的基础由新社会力量来奠定。 汤因比从文化历史观出发,也得出非常近似的结论。他认为一个文明由于失去活力而陷入僵止状态,当这种僵止的社会受到内部或外来的“挑战”时,它必须被激活,才能成功地实行“应战”;而被激活的过程,“是通过内部无产者脱离了那个已经失去创造能力的文明社会的少数统治者的行为而产生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就能了解,在无产者脱离了少数统治者的运动当中,一个社会从静止状态又过渡到活动状态里,因此产生了一种新的文明”(注:汤因比:《历史研究》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62页。)汤因比所谓的“无产者”并不是近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他所说的“无产者”是指从旧社会中分离出来的一种力量,即新生力量。因此,在汤因比那里,从旧文明向新文明的过渡以新生力量脱离旧统治者为标志,新社会力量主导着历史的潮流。 这样,作为新文明取代旧文明、工业文明取代前工业文明的现代化运动,理应由“新兴阶级”或新的社会力量来领导——从理论上说,这完全符合逻辑,而且也符合现代化早期的实践,比如英国、法国就是这样。然而在现实中,这种理想的状态却有可能走形,现代化也可能由旧社会力量来领导。随着现代化在世界范围内扩张,现代化越成为潮流,由旧统治者领导现代化的实例就越多。但旧社会力量主动推进现代化的目的是保住自己原有的地位,在一个完全不同于旧社会的新社会秩序中争取主动权。于是,从19世纪末开始,许多地区就出现由旧社会力量领导的现代化运动,20世纪以后,这种现象则越来越普遍。 但是由旧统治力量领导现代化往往不成功,这里要求有激烈的角色倒置。现代社会包含的现代性因素往往与旧统治者格格不入,顺应这些现代性是很困难的。其次,这里面始终有一个领导权问题,而现代化的本质倾向于新的社会力量。只有在新的社会力量软弱而旧的社会力量能最大程度地顺应现代性的条件下,旧统治者领导的现代化才可能取得某种成功。但这种成功中潜藏着巨大的危险,角色的倒置有可能引起灾难。旧统治者领导现代化的最早例子是德国,而德国正是这种灾难的实例。 时至今日,几乎没有学者不承认德国现代化是一种“保守的现代化”,(注:Charles Tilly,From Mobilization to Revolution,New York,1978,p.44.)“是自上而下的结构改造。”(注:Theda Skocpol,Sta-tes and Social Revol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8,p.100.)应该说,“自上而下的结构改造”的基本特征,就是旧统治集团把握了现代化的领导权。但是,旧势力如何在德国把握了现代化的领导权,这样做对国家又有什么影响?这些就是本文试图讨论的问题。 二、德意志发育不全 旧势力在德国把握现代化的领导权,其基本原因是德国的新生力量太软弱。还在1848年欧洲革命时,马克思就对德国资产者无力领导德国现代化做过准确判断,他说:“在德国,资产阶级甚至连自己的公民自由和自己的统治所必需的起码的生存条件都没有来得及取得就卑贱地做了君主专制制度和封建制度的尾巴”,所以,“历史上没有比德国资产阶级更可耻更下贱的角色了。”(注:马克思:“反革命在维也纳的胜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16页。) 但德国资产者怎么会“连自己的公民自由……都没有来得及取得就卑贱地做了”旧制度的尾巴?这就要在历史的过程中寻找原因了。简单地说,德国错过了历史发展的最初机遇,而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在现代化道路上成了后来者。 在历史上,先进入现代化的国家都是先形成民族国家的国家,英国、法国等都是这样。德国形成民族国家的过程却挫折重重,这使它长期处于分裂状态。962年,鄂图一世奠定“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基础,它据说是所有德意志人的共同国家。然而事实上,帝国从来就分裂成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由各国“邦君”实行事实上的统治。德意志皇帝从11世纪起就号令不动诸侯了,相反还时常受到诸侯的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