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论著在考察孙中山的早年革命活动与庚子勤王运动时,都或多或少地论及孙中山谋求两派合作的种种努力。至于保皇党中的重要人物梁启超做过哪些具体工作,其真实态度如何,则多属语焉不详。其实,在双方互谋合作的曲折过程里,梁启超不仅也曾进行过不无诚意的努力,而且还显示出梁氏政治生涯中少有的果敢与执着;由此带来了自身政治纲领上的某些显著变化,为后世学人研究梁氏思想增添了难度。即便是他那颇招物议的檀香山之行,其谋求合作之初衷亦未曾有变。对梁启超来说,争取合作的结果固然可以说是失败了,但争取合作的过程仍然是真实和生动的。本文拟根据某些已刊资料与未刊资料,对筹划庚子勤王运动期间的梁、孙关系进行个案考察,对梁氏的有关言行做出基本的事实判断,尽可能弄清有关历史真相与线索。至于以孙中山的是非为是非,对梁氏的有关言行进行定性分析与价值判断,则是本文所试图避免的。 一 经过甲午战败、戊戌政变及八国联军血洗京师等一连串的严重事件,许多有识之士渐次感到联合各种进步力量共谋救国的必要性。1900年8月27日,经元善致汪康年函指出:“近阅各处日报,知神京沦陷,翠华蒙尘,北望燕云,无涕可挥。堂堂中国政府,惑邦肇衅,无事自扰,以致宗社为墟,此上下五千年历史所未有,逆藩权奸之肉,其足食乎!此后欲望支那自立图存,全在国民联群壹志,并胆同心,舍此外,无可救药之仙丹。”(注:经元善致汪康年函,《汪康年师友书札》(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总第2429页。)同年,夏曾佑也向汪康年提议:“与中山合,比较妥”,“为今之计,与英、美、日相商定策,以兵力胁退□□,请□□亲政,再行新政。此事有数好处:形势极便,一也。全体振动,二也。下合人心,三也。少杀人,四也。若有革命党人不愿,可用意将革命、革政二党化合为一宪政党人可矣。”(注:夏曾佑致汪康年函,《汪康年师友书札》(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总第1363-1364页。)而在此之前,梁启超就已奔走于康有为与孙中山之间,在日本友人犬养毅等人的支持下,热情饱满地开始同孙中山等人商讨合作事宜。 冯自由在《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中说:“梁启超发刊《清议报》于横滨,大倡勤王之说,由是两党交恶日甚”。此言未免过于渲染,与实际情况不符。所谓“两党”壁垒森严,你死我活,那是1903年之后的事情。尽管强调反满的孙中山对“勤王”主张持有异议,但是对争取李鸿章、刘学询的合作颇感兴趣,而“勤王”毕竟是庚子“勤王”运动中多数进步的政治力量联合举兵的共同纲领。《清议报》于1898年12月创刊之后,尽管梁启超经常撰文强调“尊皇”,但梁、孙之间的关系并未由此“交恶”,双方的联络与商讨合作仍在继续进行,并且于1899年3月康有为离开日本之后一度出现高潮。 据陈少白回忆,梁启超抵达日本不久,就主动与孙中山一方直接取得联系。陈说:“梁启超要约期与我们会面,我们想既然他们有心,当然也很赞成,就约在犬养毅家里相见。到时,梁启超到来,他说康先生有事不能来,叫他代表”,结果谈了一个通宵,“不外陈说合作之利,彼此宜相助,勿相扼。梁启超答应回去同康有为商量,再来答复。” 过了两天,陈少白受孙中山之托,偕平山周拜访康有为。康有为对合作的态度并不热情,不想会见陈少白,徐勤知道康的意图,诡称康“脑痛”,意欲拒陈于门外。梁启超则不然。正如陈少白所判断的,康门师生对于合作一事“就生出两派的意见”,“理性比较的充分”(注: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以下简称《辛亥革命》)第1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7-59页。)的梁启超属于赞成合作的一派之首。 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尽管康梁一班人与孙中山为首的兴中会骨干“同是天涯沦落人”,同属在逃政治犯,但二者的政治阅历、救国方案与组织体系等方面都存在明显的差异,加之双方各有自己坚定的政治信念与抱负,在短时期内找到都能接受的救国方案与合作方案,良非易事。在号称身怀光绪帝“衣带诏”、以圣人自居的康有为看来,孙中山是暴力反清之人,属于“大逆不道”的政治犯,自己则是帝党中人,对光绪帝深怀知遇之恩,只因变法失败,才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一旦光绪帝复权,便将前途无量。若同孙中山等人频繁交往,反而容易给西太后一伙提供口实。因此,他一开始就对合作一事无多大兴趣,态度消极。诚如孙中山事后所说:“夫康梁,一以进士,一以举人,而蒙清帝载湉特达之知,非常之宠,千古君臣知遇之隆未有若此者也。百日维新,言听计从,事虽不成,而康梁从此大名已震动天下。此谁为之?孰会致之?非光绪之恩,曷克臻此!今二子之逋逃外国而倡保皇会也,其感恩图报之未遑,岂尚有他哉!”(注:《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31页。)若除开康、梁差异不论,此言之于自视甚高的康有为是大体合适的。 曾被康有为参劾的广东劣绅刘学询以考察商务为名,为捕捉康、梁自告奋勇潜赴日本,试图通过争取孙中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孙来往比较密切。此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康门师生对孙中山的疑虑与不信任,影响了二者的合作商讨。 对于颇有诚意谋求联孙的梁启超来说,最大的障碍既来自康有为的干预和阻扰,也来自双方在救国政纲上的差异。彼此能否在“尊皇”与推翻清朝之间寻找共识,通过坦诚的对话与相互让步,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