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维新与中国教育近代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华兴,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原文出处:
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

内容提要:

鸦片战争以后,先进的中国人一直在寻找西方富强之基和中国贫弱之源。经过将近60年观察与思考,维新志士不约而同地将“兴学养才”、广开民智视为中国救亡之道、富强之本。戊戌变法是维新志士和光绪皇帝共同铸造的历史丰碑。废除八股取士,改革科举制度;开办新式学堂,引进西方近代学制;革新教育内容,“兼习中学西学”;“参用泰西学规”,设立京师大学堂,构成百日维新期间教育改革的主要内容。它是中央政府第一次以国家法令的形式,在全国范围自上而下推行的学校制度和教育体制的变革,不仅为清末新学制的出台和科举制的废除打开了通道,而且为中国新文化新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火种——京师大学堂。因而戊戌维新“虽骤起而卒蹶”,但却以它“拨旧开新”的历史贡献,理所当然地成了中国教育由传统向近代转型的分水岭,由封闭走向开放的里程碑。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8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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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0世纪之交,中国社会处于新陈代谢和教育转型的关键时刻,而教育转型是中国走出中世纪、走向近代化的必不可少的基础工程。本文将以教育转型为视角,评析戊戌维新的历史功绩。

      一、悠悠万事,唯兴学为大

      自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连续不断地在民族抵抗战争中惨遭败绩,蒙受一系列割地赔款、订立不平等条约的奇耻大辱。甲午战败,更使国人痛心疾首。“鸣呼!中国之弱,至今日而极矣。”中国之病,久矣重矣,然而,“善医者,必先审病源。”如果不能找到“病弱之原,则亦虽欲救之而不得所以为救之道”(注: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五》,第12—13页。)。“自强保种”的警钟,发愤图强的呼号,震憾着每一个爱国者的心灵,迫使他们苦苦思索:中国贫弱之源何在?救亡之道又何在?

      最初,林则徐、魏源等人从鸦片战争时期中外战舰、火器的力量对比与强烈反差中作出诊断:船坚炮利不如人乃中国“致弱之原”,并且开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药方。作为“师夷长技”的延续,曾国藩、奕、李鸿章等洋务领袖,先是主张以“购买外洋船炮”为“今日救时之第一要务”(注:《曾文正公全集》第一册,《奏稿》卷十四,第181页。);继而合乎逻辑地提出了“自强以练兵为要, 练兵又以制器为先”,“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25卷,第2、10页。)的大政方计。 可贵的是,开风气之先的魏源,在《海国图志》中就已说到:“人但知船炮为西夷长技,而不知西夷之所长,不徒船炮也。”透过船炮之类有形的器物,魏源敏锐地觉察,西方各国是借助科学技术和教育来施展人的“耳目心思之力”,制造各种器械,驾驭“风力、水力、火力”,才能取得“夺造化,通神明”的功效(注:引文均见魏源:《海国图志》卷二,“筹海篇三”。),从而成为近代中国倡导科技兴国的思想先河。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随着中国对西方资产主义国家了解的加深以及洋务工业、民族资本的逐步发展,一些独具慧眼的改良主义思想家开始意识到:工商不发达乃中国贫弱之源。王韬指出,西方国家之所以富强,关键即在“恃商为国本”,“商富即国富”(注:《弢园文录外编》,第300、299页。)。陈炽也认为:“商务盛衰之枢,即邦国兴亡之券”(注:《公司》、《庸书·外编》卷上。)。薛福成则在出使英、法、意、比四国期间,根据自己的观察,比照中国的锢疾,反复强调:“欧洲立国以商务为本,富国强兵全借于商”;“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而西人则恃商为创国、造家、开物、成务之命脉。”(注:薛福成:《出使四国日记》,第147、16—17页。)上面提到的“商 ”,大致包含了“工”;而在工和商的关系上,又认为“非工不足以开商之源,则工又为其基而商为其用”(注:《薛福成选集》,第540页。 )。一时间,重商主义抬头,“商战论”成为知识精英对抗西方侵略的应激性反应,似乎中国只要“振兴商务”。“发展工商实业”,便能去贫弱而致富强。引人注目的是,钟天纬1881年即已指出:“夫治国全在人才,求才须由学术。”“中西学问消长之机,亦即国势盛衰强弱之所由判。”如果不废除“空言无补”、“坏尽人才”的科举制度,“仍以诗文之工拙为去取”,那么,“欲望举世砥砺讲求经济也难矣”(注:钟天纬:《刖足集》外篇,第90页,内篇第68页,外篇第84页。)!甲午战前,郑观应更在大倡“习兵战不如习商战”的同时,着重指出,“富强之基”不在器,而在人,无论“兵战”、“商战”,必须“有人才而后可与人争胜”。因此他认为:“按古今中外各国,立教养之规,奏富强之效,原本首在学校。”(注:《郑观应集》上册, 第261页。)并在《盛世危言》写下了一段至理名言:“学校者,人才所由出;人才者,国势所由强。”(注:《郑观应集》上册,第276页。)

      甲午之战,中国惨败。救亡图存的神圣召唤,使以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为杰出代表的维新志士醒悟:政治制度不如人乃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源。诚如梁启超所言:“自甲午东事败后,朝野乃知旧法之不足恃,于是言变法者乃纷纷。”以公车上书为前锋,变法维新的狂飙席卷神州。

      然而,在寻找中国“富强之原”时,维新志士几乎不约而同地将战略眼光盯住教育。康有为强调:“泰西之所以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任何一个国家,“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注:《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130、131页。);“必使全国四万万之民,皆出于学,而后智开而才足”,“民智而国富以强”(注:《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312、311页。)。从历史反思和中外比较中,康有为深刻地意识到,19世纪末是“列国并立”、“争雄角智”的时代,普鲁士战胜法国,日本战胜中国,关键都在教育。“普胜法后,俾士麦指学生语之曰:‘我之胜法,在学生而不在兵。’以百业千器万技,皆出于学、作而成之故也。”“近者日本胜我,亦非其将相兵士能胜我也,其国遍设各学,才艺足用,实能胜我也。”在他看来,“兴学育才之事,若追亡救火之急”,因而在奏折中注血顿首恳请皇上:“夫养人才,犹种树也,筑室可不月而就,种树非数年不荫,今变法百事可急就,而兴学养才,不可以一日致也,故臣请立学亟亟也。”(注:《康有为政论集》上册, 第306—307页。) 梁启超则在《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一文中着重指出:“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0页。)观察国内,他认为民权兴衰与民智高下成正比,因而“今日欲伸民权,必以广民智为第一义。”(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第41页。)放眼世界,他也认为列国纷争,根本在于人才竞争,“胜败之原,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第14页。)归根结底,梁启超把兴学养才、广开民智视为中国救亡之道、富强之本。对西学深有造诣的严复,从斯宾塞的社会机体论出发,强调社会机体的进步离不开个体细胞的更新,只有每一个国民的素质提高了,国家才能走向富强。1895年他就在《原强》一文中指出:“今日要政,统于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开民智,三曰新民德。”任何国家“强弱存亡莫不视此”,“未有三者备而民生不优,亦未有三者备而国威不奋者也”。他把民力、民智、民德视为“自强之本”,而三者之中又以民智为“富强之原”。万流归宗,严复认为:“中国处今,而欲自存于列强之中,当以教民知学为第一义。”(注:《严复集》第4 册,第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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