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80—90年代,面对国土日丧、主权日削的严酷现实,先进的中国人对中国贫穷落后的根源作了进一步探讨,要求用西方议会制取代封建专制,由此造就了一批早期维新思想家。何启就是其中最为激进者之一。他的全部政治观点和主张,主要体现在《新政真诠》文集中。本文以收入《新政真诠》中之《劝学篇书后》为研究对象,拟就其中对张之洞“中体西用”说的批判进行探析,以窥其思想之精髓。 一 何启(1859—1914),中国早期维新思想家,广东南海人。何启曾赴英留学,从政香港,直接受到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熏陶。 在19 世纪80年代,形成了具有反帝反封建性质的早期维新思想。90年代末,其维新思想有了较大的发展,堪与康、梁媲美。自1887年起,先后发表了不少政论文章,著有《新政始基》、《新政议论》、《康说书后》、《曾论书后》、《劝学篇书后》、《新政通变》等文,后由其同学胡礼垣译为中文,编辑成《新政真诠》,1901年出版。《劝学篇书后》是何启晚期著作,撰写于1899年戊戌政变后,是针对张之洞1898年5月发表、6月“广为刊布”的《劝学篇》而作。 《劝学篇书后》向人们揭示出戊戌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张之洞所作的《劝学篇》。 张之洞(1837—1909)是甲午战后洋务思想的主要代表者。希望中国自强是张之洞一生的追求,也是洋务派与维新派的共同目标。但在如何使中国走上自强道路的问题上,洋务派与维新派的回答迥然不同。维新派作为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首先反对阻碍其经济发展的最大障碍——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其次,反对阻挠民族资本主义发展的官办政策;第三,为提高民族资产阶级的经济和政治地位,要求政治改革,倡导以君主立宪制取代君主专制。而洋务派则在这三个问题上恰恰相反。他们主张:第一,坚持和局,坚持用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换取帝国主义对他们的支持;第二,坚持官办政策,把新式工商业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第三,主张君权反对民权,主张君主制反对民权政治——君主立宪制〔1〕。 张之洞的《劝学篇》正是洋务派在思想意识形态上对抗变法维新思想的代表作。他希望在维护“纲常名教”的旗帜下,有选择地采用西学,在不激怒守旧势力、不改变清王朝统治地位的前提下,仿效西艺、西政,逐步推行新政,实现中国富强。在维新与守旧的冲突日益尖锐的形势下,鉴于“士大夫顽固益深”而近年来又“邪说遂张”,所以张之洞于1898年3月著《劝学篇》内外两篇以辟之。 他这里所说的“邪说”,主要指康有为所宣扬的“孔子改制”和“民权”学说。《劝学篇》攻击变法维新是“邪说暴行,横流天下”,断言“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颂扬清王朝“深仁厚泽”,并竭力维护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和宗法制度,充分表明了他以及他所代表的洋务派与康、梁的变法宗旨各不相同。《劝学篇》的核心是“中体西用”,而“中体西用”已经成为清末统治阶级“自救”的主体思想,所以《劝学篇》一发表,立即得到清廷的重视,光绪皇帝披览后,认为“持论平直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谕令各省广为刊布,实力劝导,以重名教,而杜卮言”〔2〕 。《劝学篇》“挟朝廷之力以行之,不胫而遍于海内”,得到了统治阶级的大力推崇。据估计该书先后印行了200万册, 在百日维新期间光绪颁布的《明定国是》诏,其宗旨以“圣贤义理之学”为本,而“博采西学”为用,与《劝学篇》如出一辙;百日维新所颁布的新政内容,没有超出张之洞《劝学篇》所主张的范围。光绪皇帝在百日维新期间,一方面启用康、梁,另一方面却赞赏《劝学篇》,这决不是偶然的。甲午战后,列强瓜分中国之势日趋明显,面对国穷民贫、内外交困的局面,作为一国之君的光绪不能不对中国的命运与何去何从进行新的思考,作出新的选择,为了自救,他决定效法日本实行变法。但他的变法思想一开始就打上了洋务思想——“中体西用”的烙印,在他所颁布的圣谕中,往往把“中体西用”作为变法宗旨,反映了他作为统治阶级的阶级本性和终极选择。 《劝学篇》不仅得到统治阶级的大力推崇,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也有它的市场。《申报》评论该书是“今日所不可无之书”。编《翼教丛编》底毁康、梁的苏舆称:“劝学数篇,挽澜作柱。”帝国主义国家先后译成英、法文出版,在1890年纽约英文版上还加上《中国唯一的希望》的标题。这一切表明,中国自鸦片战争以后,各帝国主义国家和国内封建势力,为维护自身利益,相互勾结,共同维系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并不希望在中国实行任何政治改革和独立发展资本主义。因而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思想的代表作《劝学篇》,必然为国内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所欢迎。事实上,洋务思想作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一直得到重视、保存和发展,张之洞的《劝学篇》则把洋务思想进一步系统化。从戊戌维新到“新政”立宪,清政府所推行的国策,都是从《劝学篇》中摹拟而来,因此《劝学篇》充分表达了统治阶级的意志和愿望,必为近代统治阶级所推崇。 《劝学篇》的出笼,激起了维新派的愤怒,但康、梁在当时及以后从未对其加以批驳。笔者认为,一是《劝学篇》与康、梁变法宗旨虽有不同,但变法内容基本一致;二是有碍于光绪皇帝对《劝学篇》的大力推崇,政治上的妥协导致了思想上的妥协。在当时众多维新思想家中,系统、尖锐地批判《劝学篇》的,只有何启一人。他虽身居香港,但对维新却十分关注,能言当时人们所不敢言。他以极其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深刻地指出:“终足以阻新政者,莫若《劝学篇》、莫若《劝学篇·正权》一首。”〔3〕他向人们揭示出维新运动失败的根本原因, 维新变法不彻底和阻碍新政推行的罪魁祸首,在于《劝学篇》所主张的“中体西用”及其变法原则。这也是何启作《劝学篇书后》的原因所在,“此篇之所以愈不能不作也……予不得已也”〔4〕。 在《劝学篇书后》中,何启对《劝学篇》阻碍新政推行及其卫道本质作了深刻的揭露,认为《劝学篇》“内外各论见解谬妄”,内篇言学言政“欲误尽天下而后已”,外篇只言学其外,不言学其内,“俱是外本内末之言”,“颠倒错乱”。他指出,综《劝学篇》诸篇而观,“俱是罪人之言”,“不特无益于时,然且大累于世”。他揭露张之洞作《劝学篇》是“保一官而亡一国,倾天下以顾一家”的罪恶行为。“原可置之不议,然而不得不辩,且不得不详辩。”〔5 〕这里何启对《劝学篇》进行了彻底否定,同时对张之洞作为洋务官员的人格作了无情的揭露。 在《劝学篇书后》中,何启对纲常名教进行了质疑和抨击;对“中体西用”及其变法原则作了深刻的批判。倡导民权、颂扬议会制,指出只有实现民权政治,才是中国抵御外侮、走向富强的唯一希望。在80年代,早期维新思想家还很少用鲜明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真实的政治意图,到90年代末期,何启在《劝学篇书后》中则把自己的政治意图表达得十分透彻,十分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