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7月10日, 江亢虎在上海成立了国内第一个“社会主义研究会”。11月5日,即上海光复后的第二天, 江氏又以该会发起人的名义召集特别会议,改研究会为“中国社会党”。这个党从成立到被袁世凯下令解散(1913年8月7日),仅仅存在了一年零十个月。但是,它曾经在全国拥有490多个支部、52万党员,〔1〕在民初中国社会和政治舞台上造成了较大的声势和影响。那么,作为中国第一个宣布以“社会主义”为奋斗目标的党派,中国社会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党、如何评判这个党的性质呢? 对于这个问题,自80年代初以来,国内有的学者提出过以下几种看法: (1)中国社会党“是一个以资产阶级、 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有小资本家、小商人、小手工业者和其他劳动群众参加的资产阶级政党”,后期“成了袁世凯破坏资产阶级共和国,巩固专制统治的御用工具”。〔2〕 (2)“中国社会党基本上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结社”, “它只能是维护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秩序的工具。”〔3〕 (3)“中国社会党绝不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党, 而是一个标榜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的政党”。〔4〕 (4 )“江亢虎领导的中国社会党正是这样的打着社会主义旗号,实际上代表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利益的政党”。〔5〕 笔者认为,以上几种观点似有失片面。我们比较赞同毛泽东1956年的一个说法:“中国也有过‘第二国际’——江亢虎的社会党。”〔 6〕根据对江亢虎和民初中国社会党的政纲及其活动情况的深入研究,我们认为,中国社会党是民国初年的一个进步的党派,是具有中国特点的第二国际社会民主主义政党。本文拟从对中国社会党的基本政治态度、政治纲领及其社会主义实践活动的详细分析入手,考察它的性质,以求教于近代史学界同仁。 一 我们说中国社会党是民初的一个进步的党派,是由于该党及其领袖江亢虎在民元前后的基本政治立场是革命的、进步的。 江亢虎(1883~1954)是近代中国一个复杂多变的历史人物。但在早期,他曾经是生气勃勃的“多种改革方案的鼓吹者”,〔7 〕是“光绪庚子后北京社会上倡导维新运动人之一”。〔8〕在辛亥革命的前 10年间,他是无政府主义的“三无主义”的倡导者,〔9〕又是1910 年初北京“银淀桥”事件的嫌疑犯。〔10〕1910年春至1911年春的英、法、德、荷、比、俄等国之旅,使他有机会目睹了西欧社会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接触了各国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并进一步研习了各派社会主义思想和学说。因此,辛亥革命前夕回国后的江亢虎,已由一个具有维新思想的四品京官,转变为一个社会民主主义者。他声称:“自寰游归来,极力倡道社会主义”,〔11〕并公开宣布:“鄙人以社会主义为唯一之信仰,以倡道社会主义为唯一之天职。”〔12〕所以,先是有他的杭州、南京、上海的社会主义演讲,〔13〕后又有“社会主义研究会”的建立和《社会星》杂志的创办。到了8月中旬, 他与宋教仁就中国实行社会主义的问题,展开了讨论和商榷。接着,他又撰写了《社会主义述古绪言》,力图从中国古代的典籍中,发掘现代社会主义思想的渊源。及至10月上旬,即武昌首义的前夜,他还支持上海商界、学界的社会团体“惜阴公会”,创办了另一个鼓吹社会主义的杂志《社会》。总之,此时的江亢虎,心中惟有“社会主义”四个字。他俨然以一个“社会主义”大师的身份,言必称社会主义,行必及社会主义,一切都要放在“社会主义”的天平上衡量之,万物都要用“社会主义”的眼光审视之。因而,武昌起义爆发后、上海光复之前,便有他的《致武昌革命军书论“兴汉灭满”事》(以下简称《书论》)的发表。 《书论》一文是我们今天考察江亢虎对待辛亥革命的态度的重要文件。该文当时在《天铎报》上发表后,有的革命党人曾指斥江亢虎“倡邪说以媚满奴”。〔14〕当今有的论者也曾断言该文是反对辛亥革命的。我们认为,这不符合历史实际。事实上,武昌首义占领武汉三镇以后,革命党人继续不停地大肆捕杀满人,确实造成了一种“兴汉灭满”的局面。〔15〕例如,1911年10月17日上海《申报》报导说:“昨夜接路透电称:路透特别访员于上星期六至武昌,见各处皆有满人死尸,计满人被杀者八百人,现革命军仍在捕杀满人。”10月19日的报导又说:“……是日满人被杀者20余人……革命军旗帜皆有‘兴汉灭满’字样……至城内一带,死尸谁积,望山门外,约有五十余具,各街道老幼死尸,目不忍睹,此等景色,直至谘议局而止。现革党搜杀满人,仍在未已”。20日《申报》还报导说:“革军政府以滥杀满人,恐不免有怀挟私嫌累及汉人之弊,军政府已发临时命令取缔之。凡在外面拿获旗人,须请执法处详细审判,如果确系旗人,方可枭首示众,不得任意乱杀,以失人心。” 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满人,也确实引起了双方敌对情绪的加剧。比如,当民军在武汉杀了札风池、宝瑛等人的家眷后,“荆州驻防威武军因闻札风池(前署臬司)、濮玉(前督中协)、宝瑛(陆军学堂总办。均荆州驻防)全家被杀,大愤,出队至荆州、沙市,逢人便杀,大屠两日。革统黎元洪闻信,立派步兵二营、炮兵一队,驰往援救。”〔16〕而武昌这边,“因闻旗人在荆州有滥杀民人之事,鄂军均大哭流涕”,在“谘议局门首连斩旗人30余名,老少、男女皆有”。〔17〕 这种情况,在全国其他地方也引起了反响。杭州旗民“老幼妇稚确已改装改姓,全数移局。前日闻有荆州屠民情事,若辈异常欢忭。近日在外扬言,谓杭州设有不测,吾辈已拼一死等语”。〔18〕在北京,“八旗学堂学生及旗制处人员,联合禁卫军密商:汉人排满势其汹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将京中汉人屠尽,然后自杀。闻会议时全体异常激烈,民尚桂春亦颇赞成。”〔19〕 上述《申报》的有关报导,江亢虎在上海当然是都看到了的。他感到,“兴汉灭满”、滥杀旗人不妥。《书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 在《书论》中,江亢虎首先表明了他对武昌革命的“赞成”态度和“钦佩”心情,指出他“于政体绝对的反对君主立宪,而比较的赞成民主共和”;赞颂革命军“据鄂以来,一日千里,规模弘远,节制严明,薄海归心,寰球腾颂,社会主义家尤咸表同情”,且“钦佩何极”。〔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