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的真伪曾为一大公案,比之早一百多年的钟繇诸帖的真实性呢?《宣示表》为王羲之所临,《荐季直表》墨迹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自然是大迷团,这迷团的焦点,即在魏晋时期,中国书法史上是否是楷书成熟的时期。 《三国志·魏书卷十三·钟繇》载:“后(李)傕胁天子,繇与尚书郎韩斌同策谋,天子得出长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迁待中尚书仆射,并录前功封东武亭侯。“汉献帝被李傕逼出长安是汉兴平二年。《荐季直表》所署款“东武亭侯”应来自此。 《通鉴纪事本末·汉献帝建安二年》:以侍中守尚书令荀或向曹操推荐钟繇:“侍中仆射钟繇有智谋,若属以西事,公无忧矣。操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特使不拘科制。”此与《三国志·魏书》合。 《三国志·魏书卷十三·钟繇》:“魏国初建,为大理,迁相国。”此应为汉建安十八年的事。此年封曹操魏公,加九锡,以冀州十郡为魏,置尚书,侍中、六卿。(见《三国志·魏书卷一》)钟繇此时受封于魏公曹操,为魏国丞相。到了汉献帝延康元年,亦即魏文帝黄初元年十一月,曹丕(魏文帝)代汉,以汉献帝为山阳公,追赠曹操为魏武帝,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参见《通鉴纪事本末卷四十七·黄初元年》)这当然是新皇帝削左右大臣权力之举。将应为大司徒的“相国”改为“司徒”,这是否是曹丕自己曾继父亲曹操为汉丞相而篡汉的殷鉴,而不愿将自己作为魏王尚任“相国”的钟繇直接转任为“丞相”不得而知。那么,钟繇在黄初二年八月所书《荐季直表》中署款“司徒”是没有错。 《三国志卷·魏书十三·钟繇》:“文帝即王位,复为大理。及战阼,改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此处记录了文帝代汉之后,钟繇的两次进爵。在此之前,钟繇仍是“东武亭侯”,此可以《贺捷表》为证。《贺捷表》又称为《戎路表》,《中国书法全集·魏晋南朝名家》取前者。其丰
即署“建安廿四年闫月九日南蕃东武亭侯臣繇上。”此时离《荐季直表》之“黄初二年”仅仅一年多一点。至于进封“崇高乡侯”和“平阳乡侯”,《魏书》并没有确切记载为哪一年,或必然在黄初二年八月之前。 庄希祖先生在《中国书法全集·魏晋南朝名家》卷中,曾论证此帖为伪的可能性时,即依据这个“司徒东武亭侯”这一官一爵在黄初二年的错误。其实,在那样动乱的年代,这一年两年的差错即使在史书上记载,也只是“孤证”。包括庄先生所举疑点二“其时钟繇为廷尉,王朗为司空,华歆为司徒”也未详实。《三国志魏书卷十三·钟繇》中,“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并先世名臣”句,是在“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文后,“廷尉”、“太尉”均是黄初二年所进,如果“改为廷尉”是钟繇任“司徒”之后,任“太尉”之前的事,庄文“其时钟繇为廷尉”亦错。虽然庄先生出于对钟书的偏爱,不忍断然一口定伪,然所引孙曠《书画跋》为之解嘈,亦可使人感觉到对作为书法家钟繇的真迹可靠性的很大怀疑。 “走出疑古时代!”当然这并不能只作为当今的一个学术口号。如果我们把重要的结论使用“二重证据”,即以地下的史料来证明文献的史料的方法考证一番,那就太幸运了。很巧长沙走马楼吴简的出土,我最初看到的那一片刻,我已认为找到了钟繇的另一重证据,同时,也可以说为王羲之也找到了一重证据。这个证据就是,这批书于吴大帝(孙权)嘉禾年间(即公元二三二—二三七年年)的简所用书体已为楷书,而且其楷书之法即极类钟繇楷书之法。我从本刊本期登载的长沙走马楼吴简与钟繇《荐季直表》(日本宇野季村藏宋刻拓本)选出了完全相同的十一个字,想必使许多人获得一种惊人的发现:这些距钟繇去世(魏太和四年,公元二三○年)不过三、五年时间所书写的各类文书,其书体、其书法何其相似乃尔。钟繇为一代名臣,从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一九五年)“拜御史中丞、迁侍中尚书仆射,并录前功封东武亭侯”,到魏太和四年,活跃于政治舞台四十来年,其书法必然影响一代。南朝羊欣(三七○—四四二)所著《采古来能书人名》称:“颖川钟繇,魏太尉,同郡胡昭,公东征。二子俱学于德升,而胡书肥,钟书瘦。钟有三体:一曰铭石之书,最妙也;二曰章程书,传秘书、教小学者也;三曰行狎书,相闻者也。三法皆世人所善。繇子会,镇西将军,绝能学父书,改易邓艾上事,皆莫有知者。”钟会乃名臣之子,亦为一代名将,完全学乃父书法,可见钟繇其时影响。与《荐季直表》几为同时所书《宣示表》,即是当时钟繇之书传到吴国的明证。这与七十七年(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三一一年)之后王导“衣带过江”“宣示帖》(参见南朝王僧虔《论书》),可谓一再证明钟繇书法从北到南的巨大影响。于此,我们对这批嘉禾年间的吴简雷同于《荐季直表》、《大观帖·钟繇宣示表》(北京图书馆藏宋刻拓本),便不觉为怪了。
我们将《大观帖·钟繇宣示表》上一些部首相同的字剪下来,与《荐季直表》和三国吴简并列,不仅使我们看到了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证明王羲之所临钟繇《宣示表》的忠实原作精神的程度。 如果说从钟繇《荐季直表》到王羲之所临钟繇的《宣示表》,可以论证中国书法史上楷书从创立到完全成熟的过程的话,那么,长沙走马楼吴简的出土,便找到了最好、最直接的旁证。我把这最初整理出来的十几支木简中清晰的楷体字选了部份出来,大家可以看到楷书的完全确立。这里,我们可以“永字八法”来作一种检测,虽然这是魏晋以后的一种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