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社会网络研究蔚然成风,相关研究普遍认为,行动者所置身的网络结构对其智识框架、决策选择和行动成败影响甚巨[1]。一方面,社会活动内嵌于特定网络结构,后者规定了人们决策和行为的约束和机会[2];另一方面,行动者的社会资本源于其社会网络,只要运用得当,便得以借此改善境遇。但在共识之外,学术界关于网络关系和结构对人们境遇的具体作用机制尚存较大分歧[3]。在不同的社会与境中,究竟何种网络结构对提升福祉、改善境遇更为有效,正是横亘在科研网络研究者面前的关键理论问题[2]。Burt综合社会网研究中关系内嵌性、结构内嵌性和社会资本等学说,提出“结构洞”理论,引发诸多关注,亦招致不少质疑。本文根据Science期刊18余年间刊载论文信息搭建科研合作网络模型,尝试通过OLS回归分析,检验结构洞社会资本在科学场域的适用性,并通过比较测量结构洞两种计量指标的表现差异,探讨科研合作网络中结构洞社会资本的具体作用机制。 1 文献回顾 社会资本被研究者定义为行动者在行动中可获取、动员的嵌入于社会网络中的资源,研究者围绕何种网络结构最具优势的问题,开展许多理论探索和实证检验[4]。以Coleman为代表的观点认为,对于行动者而言,维持一种同质性强且内部联系紧密的“强关系”网络结构最为有利,其能有效塑造群体共同精神气质,增强集体信任,从而降低协调成本,促进资源流动。与之相反,格兰诺维特[2]的“弱关系”理论,认为异质性强、多元开放的网络结构更具优势——开放结构网络铺陈广泛,能轻易地为行动者开辟崭新的资讯渠道,以及相应的获益机会。两种理论各执一端,在实证检验中亦各擅胜场[5]。 Burt[6]集先前论述之所长,提出“结构洞”(structural holes)理论,认为社会资本根源于潜藏在彼此缺乏联系的“网络断片”之间的经纪机会,实质在于“协调那些掌握价值却存在信任风险的人”。根据该理论,强、弱关系彼此互补而非对立,仅有开放或封闭的网络结构、或强或弱的网络关系,尚不足以孕育社会资本,由二者结合而成的结构洞方能彰显效用:“桥”两端的强关系网络营造了富有凝聚力和执行力的社群,而架设于结构洞之上、连结二者的弱关系则为架“桥”者创造了经纪机会和由之而来的优势。 结构洞理论广泛吸引学术界关注。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学者尝试援引结构洞理论解释现实现象,并通过实证资料论证结构洞社会资本的优越性。Burt[7]本人关于某大型企业管理层的实证研究显示,占据结构洞位置的管理者更可能得到同事支持,提出兼具战略价值和可行性的方案,获得更佳待遇和晋升机会。再如,Zaheer与Soda[8]、Wang等[9]学者的研究均为结构洞优势提供支持。 另一方面,学术界关于结构洞的社会机制、测量方式及场域适用性仍未达成共识,质疑接踵而至。本文整理相关文献,将现有结构洞研究的不足总结为以下三点。第一,Burt对结构洞优势表述较为含混,其本人及后继学者在不同研究中曾提出过多种彼此交叠、甚至相互抵消的社会机制,因此看似繁荣的结构洞研究,却在一定程度上是各说各话、欠缺积累。Obstfeld[10]详细阐释了桥接结构洞的经纪机会,并将其大致区分为作用机制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却都被学者不加甄别地用于对结构洞的诠释。其他学者指出结构洞不同作用机制之间或存在内在冲突。Ibarra等[3]直击Burt理论预设中的模糊处。他们提到,社会网研究通常将网络预设为资源流动的“管道”,结构洞位置则相当于管线的“枢纽阀门”,决定着资源的流量和方向,结构洞本身并不产生新事物。但在Burt[7]的相关论述中,时而将网络预设为“管道”,时而又突破这一预设,暗示结构洞的信息优势可能涌现出预料之外的新知识。第二,结构洞交叠、模糊的作用机制致使其在实证研究中被操作化为许多不同的测量方式,这些测量方式间的关系却恰恰匮乏专门研究,进而导致有关结构洞的实证检验受到混淆变量的干扰,极大地削弱了已有实证研究的证明力。Burt本人就曾提出过结构洞的多种测量方式,包括桥数量、等级系数等,其中最称Burt[11]心意的当属约束系数(Burt's constraint)。该系数长于测度结构洞的信息整合优势,旨在衡量行动者网络关系嵌入同质化封闭网络的程度,但由于表达抽象、运算复杂,约束系数相对少见于其后的研究文献。既往研究中采用的更为普遍的结构洞测量方式是中介中心性(betweenness centrality),亦得到Burt[11]认可。以上两项指标蕴含不同的理论预设,指向迥异的社会机制,却仍被诸多实证研究不加区分地用于测量内涵丰富的结构洞。第三,结构洞社会资本的效力并非普适,或因场域不同而趋异。Lin等[12]对中国劳动力就业市场和晋升机会的实证研究显示,占据结构洞位置非但不能为个人带来优势,反而造成损失;他们据此认为,结构洞夸大了新颖知识的作用,在许多与境中,沟连异质社群的做法,可能使行动者遭受“朝秦暮楚”的指责。因此,对特定场域中结构洞社会资本作用机制的探讨、和不同测量指标实证表现的比较研究,具有理论意义。 科研合作关系是当代学术界社会资本的主要载体,积极参与科研合作为科学家带来更多产出、更多引证及以引证为基础的学术信誉[13]。随着研究持续深入,当前重点移至何种合作网络结构位置对赢得同行承认最为有利[14]。对此,距离达成共识仍然道阻且长,似乎持不同理论立场的研究者总能找到有利的实证资料支持[15]。现有关于科研合作网络的实证研究多集中于检验各种网络中心性对提升学术信誉的作用强度,对结构洞的研究相对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