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交流背景下“推罗的赫拉克勒斯”崇拜

       引言

       腓尼基(Phoenicia)神祇研究是研究古代世界神祇体系的重要一环，其重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腓尼基地区凭借地利将古代近东地区神祇崇拜汇于此处，其神祇以古代埃及和苏美尔等其他近东地区神祇为基础，加之以腓尼基城邦特色形成。另一方面，腓尼基人以商业殖民的方式将其崇拜传播至古代地中海世界各地，并与殖民地的原住民及外族殖民者接触，深刻影响了古代地中海世界神祇体系。

       腓尼基神祇研究目前在领域内仍属小众课题，古典作家如希罗多德、阿里安和约瑟夫斯等人将腓尼基神祇等同于希腊神祇，并于著作中零星提及，给研究对象的辨别及具体分析带来阻碍。幸运的是，至20世纪前期，对腓尼基地区及其殖民地的考古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进展。直至今日，意大利学者萨巴提诺·莫斯卡提的《腓尼基人》、①英国学者玛利亚·尤金尼亚·奥贝特的《腓尼基人和西方世界：政治、殖民地和贸易》②及英国学者约瑟芬·奎恩的《腓尼基人的研究》等，③均是腓尼基史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为国内腓尼基史研究打下基础。然而，目前腓尼基史研究仍将腓尼基地区视作整体，对个体城邦案例的研究较少。实际上，腓尼基诸城邦往往各自为政，各城邦的特点值得探讨。因此，本文将重点集中于“腓尼基众城邦之首”的推罗(Tyre)，着重探讨“推罗的赫拉克勒斯”(Heracles of Tyre)迈尔喀尔特(Melqart)崇拜如何自公元前10世纪迅速崛起，一跃成为腓尼基地区主流崇拜。迈尔喀尔特崇拜崛起的过程不仅是推罗商业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亦是腓尼基地区凭靠地利之便汇聚近东其他地区文化的结果。

       一、迈尔喀尔特崇拜的兴起

       赫拉克勒斯是一位泛希腊英雄，但是在《历史》第二卷，④希罗多德提到推罗⑤的赫拉克勒斯，其神庙和祭仪等与赫拉克勒斯有较大区别。这些区别主要有三：一是推罗的赫拉克勒斯建庙时间要早于赫拉克勒斯，甚至要比希腊的赫拉克勒斯还要早五代；二是推罗的赫拉克勒斯很明显在塔索斯被当作一位神祇来崇拜，而非希腊本土将赫拉克勒斯当作一位英雄进行祭祀；三是推罗的赫拉克勒斯是一位十分古老的神，而非希腊的凡人。由此判断，“推罗的赫拉克勒斯”并非赫拉克勒斯在推罗受到崇拜的结果，而是希罗多德意识到二者存在的相似之处，将前者视为赫拉克勒斯，前者实质上是一位不同于后者的腓尼基神祇。

       “推罗的赫拉克勒斯”的实际名称为迈尔喀尔特，其名意为“城邦之王”。⑥根据对该名称的分析可知，该神与国王存在密切联系。“迈尔喀尔特”的腓尼基名称以拉丁字母表示为“MLQRT”或“MLK-QRT”，以腓尼基字母表示为“”。“MLQ”原形为“MLK”，发音类似/mIlk/，意为“王；国王”，⑦该词常用作前缀以表示“……之王”；“QRT”本意为“城市；城邦”，发音类似/krt/。“QRT”与“MLK”在“Q”与“K”处发音重叠，故简化写作“MLQRT”。⑧因此，在迈尔喀尔特的腓尼基名称中“MLK”作为前缀表示其身份——“国王”，“QRT”表示地点——“城市”，所以该名称意为“城市之王”。然而，“QRT”在腓尼基地区亦可特指使用者所归属的城邦。由此，“QRT”也意为“推罗城邦”，⑨“迈尔喀尔特”也是“推罗之王”。因此，通过神名可得到以下推断：第一，迈尔喀尔特是一位城市神，他的职能之一是保护城邦；第二，迈尔喀尔特与国王的关系密切，从名称能够判断国王与迈尔喀尔特在身份与地位方面存在联系；第三，迈尔喀尔特在推罗的地位极高，从其名称可得知迈尔喀尔特至少在名称方面是推罗的统治者。

       迈尔喀尔特在推罗的至尊地位不仅在其名称中体现，也可从希罗多德的记述中有所领略。其一，依据推罗祭司的说法，迈尔喀尔特神庙在推罗建立之初便已存在，说明迈尔喀尔特可能是一位极古老的神祇，其出现时间甚至比推罗更早；其二，推罗城中迈尔喀尔特神庙装潢极为华丽：“其中有两根柱子，一根是纯金的，一根是翡翠的，这是一根可以在夜里放光的巨柱。”⑩这从侧面说明迈尔喀尔特在推罗城地位极高，当地人不惜用贵重材料装点神殿。总之，《历史》对神庙的描写证实了迈尔喀尔特崇拜在此地的悠久历史及崇高地位，他不仅自推罗建城伊始即存在，而且长时间为当地人供奉，地位极高。(11)但是，根据考古及文献等资料判断，希罗多德的记述实际存在较大偏差。根据乌加里特(Ugarit)出土的文书判断，截至公元前12世纪早期，“迈尔喀尔特”尚未在文书中出现，该名最早出现于公元前9世纪的比尔—哈达德石碑(Bir-Hadad of Stela)碑文。其实际出现时间与希罗多德所叙述的“推罗建城伊始”(12)有较大出入。此外，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述，(13)迈尔喀尔特崇拜直至希拉姆一世(Hiram I)时代方兴。希拉姆一世于公元前10世纪左右成为推罗国王，将迈尔喀尔特作为推罗主流崇拜对象并随推罗商业扩张传播至其他地区。再者，根据希罗多德记述的计算方式，其描述的迈尔喀尔特祭仪也存在偏差。希罗多德以“33年为一代”，(14)李奥尼达斯(Leonidas)与赫拉克勒斯间隔20代，故后者的生活年代是公元前12世纪左右。虽然根据普拉肯(Prakken)的观点，希罗多德在计算赫拉克勒斯生活年代时可能以“40年为一代”，(15)但总体而言，依照希罗多德的计算方式，赫拉克勒斯的生活年代大致位于公元前14世纪至公元前12世纪这一区间。依照希罗多德的记述，(16)迈尔喀尔特神庙及祭仪在安菲特律翁(Amphitryon)之子赫拉克勒斯前五代便已在塔索斯岛出现。因此，塔索斯的迈尔喀尔特神庙按照作者的年代计算方式应建于公元前16世纪左右。然而，这仍与目前的考古资料有较大出入。其一，迈尔喀尔特崇拜在公元前16世纪尚未出现，直至公元前10世纪方有较大发展；其二，根据目前对塔索斯岛的发掘，腓尼基人对该地的殖民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8世纪左右，公元前16世纪在此地为一位腓尼基神祇立庙实为无稽之谈。(17)因此，结合多方面分析可判断希罗多德对迈尔喀尔特的记述存在偏差，后者实际出现时间约在公元前10世纪，此时距推罗建城已有一段时间，迈尔喀尔特崇拜实际是推罗建城约八个世纪后出现的新崇拜。因此，综合来说，希罗多德所记述的自推罗建城伊始便已存在神庙的说法并不成立，迈尔喀尔特神庙及其崇拜较可能于公元前10世纪左右出现在推罗，国王希拉姆一世是重要的推动者。(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