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境协商与边界游移:青年群体网络失联的动因、策略与过程

作 者:

作者简介:
杜莉华,吕行,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出处:
中国青年研究

内容提要:

在过度连接引发社交倦怠、隐私泄露、工作与生活界限模糊等社会问题的背景下,青年群体因为生活深度媒介化以及对数字职场生活中的弱势地位先行反思而成为网络失联的主要践行者,然而目前网络失联研究多遵循功能主义、行为主义、管理研究以及数字文化范式,忽视了青年个体的情境化协商与边界游移工作,未能揭示作为一种过程的网络失联的复杂特征。因此,本研究聚焦青年群体的实践,探究青年网络失联者的动机、策略以及过程特征。研究发现,青年主要出于挽回时间、管理自我呈现以及控制公私边界的动机而失联。青年群体网络失联的过程具有情境化、协商式和仪式化三种缠绕性特征。深入剖析当前青年网民的网络失联行为,强调体现青年能动性的网络失联实践,对提升网民数字幸福感有借鉴意义。


期刊代号:D421
分类名称:青少年导刊
复印期号:2024 年 07 期

字号:

       在连接是常态、不连接是例外的社会文化背景下,过度连接引发诸多问题,例如隐私和时间分配问题。根据2020年一项抽检50多万个App的隐私报告显示,有三分之二左右的App违规收集个人信息[1]。除了网络隐私问题,更为普遍的是个人休闲时间被侵占的问题。以微信这一中国社交媒体龙头为例,2019年其用户日均使用时长为77分钟[2],日均启动次数17次[3]。个人的工作时间和非工作时间的界限也逐渐模糊,“随时在线”成为一种工作规范[4]。“弹性断连”“数字戒断”“社交倦怠”,描绘出当代人对连接有所反思和抵制却不得不连接的状态。

       在过度连接的背景下,青年群体开始有意识地采取一系列数字行动限制媒介使用[5]。例如“数字极简主义”行动、“网络斋戒”行动、“数字排毒”行动等,此谓网络失联。不过,目前网络失联研究多遵循功能主义、行为主义、管理研究以及数字文化范式,忽视了青年个体的情境化协商与边界游移工作,未能揭示作为一种过程性的网络失联的复杂特征。更为重要的是,网络失联研究对象较少聚焦青年群体,忽视了青年群体的独特技术体验。因此,本研究聚焦青年群体的网络失联实践,探究青年网络失联者的动机、策略以及其他影响因素,试图挖掘青年群体践行网络失联过程的多重特征。

       一、理论框架与研究方法

       1.网络失联的概念与多重视角

       网络失联(disconnection)是网络连接的反面,广义的网络失联是“心理上,社会经济上或是政治上的从中介化连接中退出”[6]。本文关注狭义的网络失联定义,即网民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已经掌握信息技术的使用却“有意地、显著地限制媒介使用”[7]的行为。主动网络失联类型多样,媒介拒绝(Refusal)、媒介避免(Avoidance)、媒介禁绝(Abstention)、媒介不参与(Disengagement)、媒介脱毒(Detox)等都包含在内。

       网络失联的第一种研究脉络是功能主义视角下的数字鸿沟相关研究,主要问题是将网络失联视为一种“需要克服的缺陷”[8],或是将网络失联和被动断连混为一谈[9]。网络失联者的自愿放弃使用技术被视为社会性接入问题的一种,同时粗略的“使用/不使用”划分忽视了网络失联者的存在。第二种研究脉络采用管理研究范式下的技术创新扩散理论视角,将网络失联定义为“采纳后”行为,网络失联者被赋予技术“中辍者”身份[10]。这类研究虽“剥离分类”了网络失联,但落脚点是提高用户的留存率,故大多无法完全肯定网络失联的合法性。第三种研究脉络采用行为主义思路指导下“刺激-有机体-反应”实证主义范式,侧重对失联影响因素和心理、行为效果进行研究,致力于将中辍行为构建成具有前因后果的完整过程链路,但存在无法解答网络失联的社会文化动机以及过程特质问题。第四种研究脉络采用文化研究的思路,将网络失联视为一种新兴抵抗文化[11]、一种远距离亲密关系“颠簸”时的冷静过程[12],以及一种“数字排毒”的手段[13]等。这类研究往往将网络失联是什么、受何种因素影响以及会引发何种心理与行为反应问题进行拆分式研究,很难完整地呈现不同情境文化中网络失联变化的复杂图景。近年来,社会文化研究者逐渐认为不应当忽视网络失联研究的过程性视角,提出了将网络失联视为历史性过程[14]与“技术-社会”互动过程[15]两种研究思路。这意味着需要将网络失联视作一个涵盖着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整体性故事”[16],将用户的网络失联视作一种情境性的、不断变动的、时刻与数字装置以及社会环境进行互动的实践文化进行考察。

       2.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依据目标式抽样与滚雪球抽样方式获得样本。需要说明的是,研究将网络失联视为一种行为,而非一种心态。想失联却从未践行过网络失联者,不属于本文的关注范围。鉴于网络失联的广泛存在,只要是停止或减少媒介使用的行为,都被纳入网络失联的范畴。并且因为网络失联中不仅存在有意识的失联形式,也存在无意识的失联形式,因此访谈对象不局限于自觉认可自身为网络失联者。因此,依照研究者个人对研究目的以及研究对象代表性的判断[17],从研究者个人的微信朋友中筛选出第一批访谈对象25人,在目标式抽样后使用滚雪球抽样,以此增强样本的多样性。在2022年1~3月共访谈33人,其中包括在网络失联相关豆瓣小组以私信方式联系到的3位受访者。

       二、青年网络失联者的动机-策略关系

       研究发现,青年群体践行网络失联过程中的动机-策略关系有三,分别是双重焦虑下的觉醒式时间挽回、自我呈现压力下的形象管理以及公私边界切换需求下的可见性私人化。

       1.双重焦虑下的觉醒式时间挽回

       自移动互联网以来,手机虽被称为人体的“新器官”,但也有部分青年因感知社会焦虑、信息焦虑以及自我觉醒,会践行网络失联。对于这部分青年来说,“挽回时间”意味着将“劣质”网上娱乐时间转化为“优质”提升自我时间,或者将碎片化的信息浏览时间规整为固定时间段的信息摄入时间;也意味着青年意识到个人数字劳工身份后从平台方抢夺注意力时间,从远程工作时间中抢夺回个人休闲时间。

       (1)社会焦虑:效率至上与信息焦虑

       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焦虑已经成为青年的存在性状态。“提升自我”是第一种应对社会焦虑的方式,其中减少手机使用时间是重要的策略。临近毕业季的大学生压缩休闲时间来备考“上岸”(考取理想成绩或是被录取到理想岗位),在职年轻人用优质学习时间替代劣质娱乐时间来“自我休整”,其竞速方式是提高时间利用效率。4位受访者为成功“上岸”而强制控制手机娱乐时长,较为典型的是“精简社交信息流”与“不带手机”。A33(男,26岁)选择不带手机,A20(女,25岁)很少在微信朋友圈评论,因为“评论是需要耗费打字时间的”。青年在职者善用“优质”学习时间以及自我休整时间替代“劣质”娱乐/工作时间,以“提升自我”。“有那些(刷手机)时间还不如去学习一下跟工作相关的一些事情”(A25,男,25岁)。“(下班后回复消息)会浪费很多时间,要第二天处理的问题,还不如等到第二天去直接处理”(A08,男,26岁)。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