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早期解剖学图像的风格问题

作 者:
张敏 

作者简介:
张敏,北京大学。

原文出处:
新美术

内容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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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2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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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16世纪到18世纪,解剖学图像伴随着印刷术的出现而大量增多,它们中大部分作为解剖学印刷书中的插图出现,主要在有过大学教育背景的医生群体里流通,但也不乏为普罗大众制作的简易图谱,并且,诸多图谱在诞生之初亦考虑到了艺术家的需求。现代早期解剖学图像主要由画师与解剖学家合作完成,不过亦有少数自己绘图的解剖学家,这类解剖学家掌握了出色的素描技术,有的甚至是艺术家团体中的一员。从解剖人体到制作成书,这类记录了人体结构的图像有着清晰明确的制作流程,是解剖学家、画师、版画师、印刷商等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图像最初的生成和随后转译的每一步都影响着最终的呈现结果。

       这类科学图像在数百年间经历了风格的变迁,早期主要是动态的、全身性的描绘,18世纪下半叶则出现了大量静态的、对于躯体片段的描绘。虽然最初赋予这些图像独特面貌的画家属于传统艺术史研究的范畴,但这些图像的风格演变却并不与艺术史的风格演变同步,不仅同一时代同一地域会出现风格差别甚大的图谱,有时即使在同一本图谱内,也会出现不同风格和类型的图像。人体解剖学图像因其呈现对象为人体,较其他自然科学领域的图像——例如植物学图像——更加深刻地嵌入文化传统之中。

       从按照时间顺序对其悉数记录,到提炼出明确的风格特征,将其进行归类,学者们已经对这类图像做出了成果丰富的研究。早在1852年便出现了德国学者路德维希·舒朗[Ludwig Choulant,1791-1858]以德语写成的《解剖学插图的历史与文献及其与解剖科学和绘画艺术的关系》[History and Bibliography of Anatomic Illustration in its Relation to Anatomic Science and the Graphic Arts],这本按时间顺序梳理欧洲解剖学插图研究的早期著作在1920年被译为英语出版;①1992年罗伯茨[K.B.Roberts]和汤姆林森[J.D.W.Tomlinson]写作的《身体的结构——欧洲的解剖学插图史》[The Fabric of The Body:European Traditions of Anatomical Illustration]②亦采用了路德维希·舒朗历时性的描述方式,但在内容上不仅记录了解剖学家的信息,也记录了画师、版画师、印刷商等,以此构成了此类研究的基本参考材料。至于以风格特征进行归类的研究,马丁·坎普[Martin Kemp]提供了佳例,他在《解剖学插图中的风格与去风格:从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到亨利·格雷》[Style and non-style in anatomical illustration:From Renaissance Humanism to Henry Gray]一文中,③提炼出了“宏伟风格”[heroic style]、“‘如实’画法”[the rhetoric of the‘real thing’]、“不加修饰的真实,等大”等风格特点,其中“宏伟”“如实”是从两个不同方面对图像的描述,“如实”与“不加修饰的真实”又进一步区别了不同的写实主义策略和方法,来自艺术史家的这番努力说明从形式出发对解剖学图像进行风格描述的困难。那么,这类解剖学图像的风格有着怎样的特点,如何对这种图像形式进行深入的探究呢?这便是本文的主要内容。

       一、为什么谈论风格?

       对于有着特殊内容的科学图像,为什么要谈它们的艺术风格?

       图像最为基本的审美元素是组合在一起的点、线、面的品质以及它们相互的关系,这些元素所具有的表现性又构成了一种融贯的审美自足性。

       就点、线、面的品质而言,现代早期解剖学先驱安德雷亚斯·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1514-1564]主持制作的含有两百多幅插图、六百余页的对开本《人体构造》[De Humam Corporis Fabrica]便是佳例。这本解剖学印刷书在科学与艺术领域流传了四百余年,同时开启了现代医学解剖学和艺用解剖学的发展。尽管四百间解剖学取得了很大进展,对人体的认知也发生了很大改观,但维萨里这本书所奠定的图像范式在各个领域始终是受到模仿的对象。艺术史对解剖学图像开始系统性关注,在很大程度上也始于维萨里制作的这本图像宏福、印刷精良的图谱。制作这本书时,维萨里写信给巴塞尔的印刷商约翰内斯·奥帕里留斯[Johannes Oporinus,1507-1568],强调这些由他亲自监督,在威尼斯制作的木版插图,他反复以极其强硬的语气要求印刷商应尽可能“漂亮地和迅速地”执行本书的制作,他尤其叮嘱奥帕里留斯要以绝大的细心来处理这些精美的图版,强调这些图像中他认为“最具艺术性和如此令人满意的地方……是阴影的渐变”,他认为这些渐变效果在木刻中得到了精彩的呈现。④这是解剖学家维萨里在图书制作之初,从艺术表现力的角度对基本形式元素——线条的看法(图1),是解剖学家自己的艺术证言。维萨里之所以强调书中线条的细腻,或许是想与此前的两部解剖学书籍《评注》[Commentary]和《简介》[Isagogae Breves]拉开差距,这两本分别于1521年、1522年在博洛尼亚印刷的小开本书籍中只有粗陋的木刻插图,排线粗疏,细节模糊。⑤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间,随着铜版画制作技术的提高,晕影线的表现力更加细腻,部分图谱中的立体感得到了增强(图2)。相比而言,维萨里《人体构造》中阴影的渐变又成了根根分明的轮廓线。

      

       图1 上:出自维萨里的《人体的构造:第二书,肌肉》,展示了人体浅层肌肉的侧面观;下:上图的局部,展示了腿部中段的由线条构成的阴影效果,以及希腊字母对各个部位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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