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与大陆架:世界史与区域国别研究的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俞金尧,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研究员(河南 开封 475001)。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讨论世界历史学科与新兴交叉学科“区域国别研究”的关系。世界历史一直有“区域国别史”分支学科,世界史与区域国别的研究关系密切,在当今形势下,世界史与区域国别研究建立跨学科关系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世界史研究拥有多种时间和空间维度,可以为区域国别研究提供独特的视角和方法。世界史学科像是“大陆”,区域国别研究则像是它的“大陆架”,世界史学者关注现实问题具有一定的优势,很方便跨进区域国别的研究领域。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2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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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0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23)12-0117-06

       一

       对域外国家和地区的研究一直就有,但“区域国别研究”近来因为成为一级学科而倍受人们的关注,并由于该学科突出交叉学科的性质,引起历史学、国际政治学、法学、经济学、社会学、外国语言文学等学科的热烈讨论。区域国别研究一级学科的设立,试图整合原先分散于人文和社会科学各个学科中的相关研究领域,通过对世界上国家和重要地区的整体性研究,服务于中国已经成为有世界性影响的大国的需要和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理解,为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指出了一个重要的方向。

       正如十多年前“世界历史”升为一级学科一样,区域国别成为一级学科,也是时势之必然,它们成为一级学科的时代背景基本上是一样的。2011年世界历史学科升级为一级学科,主要是因为中国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大国,它在全世界有巨大的影响力和在全球各地有自己的利益,从历史学的角度来说,历史学者意识到有责任加强研究世界各国的历史,为国家的崛起提供更加完整的外国历史知识,需要提升世界历史学科的地位;十多年后,世界格局发生巨大的变革,我们要关注的不仅仅是中国本身,不仅仅是中国之于世界的单向关系,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世界全局的变化,以及中国在变局中的应对之策。这就远远超越了世界历史一个学科所具备的能力,而必须使各个相关的学科协同研究,提出具有全局性、前瞻性、时代性和现实性的观点或方案,服务于国家发展的需要和应对世界正在经历的大变局。从这个意义上说,区域国别研究设立为一级学科,是继世界历史成为一级学科以后,国家对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建设提出的更高要求。

       如何建设区域国别研究这个学科是一个涉及多学科整合的话题,笔者在这里仅仅就“世界历史”在区域国别学科建设和为大变局服务中应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的问题,谈一些自己的看法。笔者的基本看法是:世界历史(学科)是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正如数学是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基础一样,世界历史(广义地讲,历史研究)是区域国别研究中的数学。世界史学者需要转变观念,更多关注对象国和区域的现状,那么,区域国别研究就会成为世界历史研究的“大陆架”。

       二

       理论上,世界历史为区域国别研究提供了广阔而多层次的空间维度和足够的时间深度。

       关于空间。中国的世界历史研究基本上对应于域外的历史研究,尽管世界历史学者一直都在强调世界历史不能等同于外国历史,但学者实际从事的研究主要还是除中国以外的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历史。在世界历史学科之下,一直以来就设立了“区域国别史”方向,英国史、美国史、法国史、日本史、欧洲史、东南亚史、中东史、巴尔干地区史等实际的研究情况,与学科设置完全一致。可以说,世界历史学者一直在研究区域国别,只不过他们研究的是区域国别的历史,而不是它们的现实,从名义上来说,“区域国别史研究”与“区域国别研究”也仅仅是一字之差;从实际上来说,世界历史学者只要有现实关怀,历史研究的题材就会有现实意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笔者愿意把区域国别研究看成是世界历史研究的“大陆架”,世界历史学者只要有意从实现需要出发来研究历史问题,很容易从自己熟悉的领域深入到现实问题研究的前沿。同样,做现实区域国别问题研究的学者,只要梳理一下当前所研究的问题的来龙去脉,就很容易进入史学领域。可见,世界历史研究与区域国别研究非常容易对接,从世界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区域国别研究不过是区域国别史研究的自然延伸,这正是笔者所说的“大陆架”。

       在世界历史研究中,空间的层次十分丰富,具有比一般所理解的空间更加丰富的内涵。

       “国别”是一个明确的空间,与国家主权结合在一起,是一个有确定边界的政治地理范围。但是,“区域”这个概念的含义很多,它通常是一个受到自然地理规定的空间,比如南亚、西亚、北美、巴尔干、北非、南非、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等等。自然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这些空间的相对独立性,使得每一个地区形成了独特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方式,区别于其他地方。不过,由于人类生产力和人类交往的发展,在一个时期限制了人类活动的自然条件不断被突破,随着军事征服的扩大和文化的传播,政治权力所支配的范围也会相应扩大,宗教、文化和生活方式由此可以获得更加广泛的空间。此外,商人的足迹连接不同的空间,人类互通有无的本性,使一定的地理空间形成一个交往网络。在近代民族国家出现以前,政治空间不如现代国家那么确定,而贸易交往、宗教和文化传播等空间往往比较明确,比如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这三大宗教,在历史上很长时期里形成了各种的传播区,从而形成不同的空间;“文明”也被划分为不同的区域,汤因比提出世界历史上存在过数十个主要的文明区。亨廷顿在30年前把世界划分为7个文明区。虽然宗教是他划分文明区的主要依据,但有的被他划分为单独文明圈的区域,显然是其他的文化标准,例如日本文明。“拉丁美洲”这个空间也主要由文化的界线所区划。从贸易交往方面来看,所谓的朝贡贸易区,就是以中国为核心,包括东亚、东南亚和南亚一些国家在内的以朝贡方式表现出来的贸易交往圈。而近年来受到海洋史研究影响而显现出来的海洋区,如地中海贸易区、印度洋贸易区、大西洋贸易区等等海上区域史研究,使得历史研究的空间得到极大的拓展和丰富,这些区域自成一体,但又与传统意义上的以自然地理来划分的区域多有重叠之处,显示了历史研究中“区域”的复杂性。

       世界史研究有大小不同的空间,大的如全球史,小的如微观史。

       全球史是最近几十年历史研究中较受人们欢迎的一个领域,全球史研究视野开阔,给历史学家带来了新的历史空间。有意思的是,全球史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是挑战过去以民族国家为基本研究单位的传统史学。但如今,区域国别研究的兴起,似乎又是以国家或地区为研究对象。全球史与区域国别研究,这两者看起来是有矛盾的。不过,由于全球化是过去5个世纪以来世界历史发展中最重要的事实,各个区域国别本身参与了全球化进程,它们深受全球化的影响,又反过来影响了全球化进程,全球史视野正好满足用宏大眼光观察区域国别的需要。的确,最近几个世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可以脱离全球整体,全球与区域国别之间,形成了一种有区分但又互相依赖的关系,离开“全球”,就没法研究区域国别。最近,国际关系学界正在热烈讨论“全球南方”这个概念及其空间内涵,“全球南方”看上去是一个新概念,但它包含了深刻的历史意义,“南方”意味着欠发达或不发达,这与过去的“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等概念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和历史联系,而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它又有新的含义。“全球”则限定了“南方”的意义,这里的全球,可以被理解为全球化时代的一个整体,“南方”的意义存在于“全球的”范围内。不过,“全球”则是一个历史发展的结果,特别是从经济上说,全球经济形成为一个整体,与以西方国家为主导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长期扩张和发展联系在一起。这样,“全球南方”这个空间,既是经济的和政治的空间概念,也是一个历史性的概念,历史性的意义为理解当前的经济和政治性的意义,提供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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