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唯物主义现代的时代意识及其牺牲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文喜,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理论探讨

内容提要:

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现象全部联系的总和看到,人类历史的运动和发展是通过一部分人牺牲另一部分人在生产资料所有制决定的分配上的同等权利来实现的。在生产环节,马克思发现了资本增值及其与牺牲的关系。从理论关系看,生产力是社会历史的重要基础,它所包含的牺牲关系构成了整个经济结构最深层的隐蔽关系,进而构成了资本主义和前资本主义人类社会的基本关系。政治的、宗教的和哲学意识形态的牺牲,以及它们所描述的牺牲供品机制实际是经济结构层面牺牲的反映和结果。马克思不是把牺牲作为异化的比喻来理解,不是用它提示一种与资本主义社会相反的社会形式的可能性来理解,而是通过否定辩证法,在以生产为中心的资本主义和商品经济模式中发现了牺牲的起源、性质,进而对古典政治经济学拨乱反正。对生产中的牺牲概念的关注,使得历史唯物主义获得新的解释力和阐释支点。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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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594(2023)06-0103-08

       一、问题的提出

       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是构建一种替代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社会形式。这种社会形式,其支撑是经典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及其革命理论。对于这种革命理论来说,历史是各种旧秩序的瓦解和新秩序的建立。一种旧秩序的结束或是一种新秩序的开始,归根结底就是生产过程中劳动形式的改变。它们不仅包括一些必然的进步维度,还包括一些非生产意义上的牺牲维度。我们的问题是,马克思有没有关注不同于生产有用意义上的无用、浪费、牺牲等历史话语呢?在这个问题上,当代西方学者已经作出大量相关的思考[1],并展开在意识形态(或价值论)范围之内界定各种不同劳动概念的激辩:一方面,他们认为把历史本源归结为生产意味着马克思没有走出资本主义发展的意识形态幻象;另一方面,他们企图在资本主义整个体系所展示出的人类力量的有用耗费与无用耗费之间,打开一重新的批判视野(如生命政治学、符号政治经济学)。嵌入这种视野的是一种连续进步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认为,历史是人创造的,但人类无法充当主体。其最终演变成现代性牺牲神话学;与此相对,有一种否认诸神参与的历史观,它认为从初民社会到资本主义经济社会,也就是从“祭牲”与“成神”到以理性和耗费所建构的社会。理解这个历史变化的一个描述性的概念,就是“牺牲”。

       在这里,我们当然无法就问题在理论上予以充分描述,但我们有理由说明:透过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的观念神话,我们非常清楚地把握着牺牲概念所承载的本体论内容。对于马克思来说,牺牲、压迫等概念与私有财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紧密联系或者说相互参照的。这个道理与马克思把商品拟喻成镜子的道理是一样的。其实质在于,透过商品镜像看一种社会关系的本质。与此相应,在唯物史观牺牲概念的相关表述中已经提示出这样一个问题:这个概念反映在一切“史前史”的社会生产关系中。它反映了人类的最初生产力水平。

       牺牲概念具有本质内涵,它本身是内蕴于历史本质性的东西。具体言之,如同每一种事物都包含自己的反面。人的生活资料和生活本身的生产,既涉及一个时代生产性的、进步的、充满生机的一面,也涉及损耗性的、破坏的、僵死的一面[2]776-777。这之中存在两个辩证的维度。第一个可以叫横向“结构”,即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自然形成性(naturwüchsigkeit)。它表现为“牺牲多数的个人”“甚至牺牲整个阶级”。当我们通过辩证法批判野蛮的资本主义自然生产力并推翻其对于世界的统治时,人类文明的真正确立便在于克服人类全体成员的牺牲[3],并克服“一部分人靠牺牲另一部分人来强制和垄断社会发展的现象”[4]928。至于第二个可以称为纵向维度,即随着不断变更人们共同活动的方式,凌驾于单个个人生命力量之上的是抽象共同体,它们是由历史形成的自然力量造成的牺牲的相关者。

       当马克思谈到工人收获的果实被伪造为等价物时,牺牲一词很自然地出现在他的笔下。本文通过对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牺牲观的释义,主要目的在于揭示:第一,牺牲现象并非属于宗教观念及其意识形态;第二,马克思首先是在人的感性的活动意义上把握历史主体之丰饶的而非贫瘠的生命意义。人的牺牲现象是历史地发生的,并典型地显现出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结构。这种结构只有通过否定辩证法批判才能被发现。

       二、历史观中的牺牲范畴的意义

       在马克思的一系列著述中,牺牲一词出现的频次很高。如果把词源、词性语法、原罪文化背景等因素撇开,我们沿用德国古典哲学一直使用的设定原则,把牺牲解释为耗费,那二者只是在用词及阅读习惯选择上有所不同。尽管马克思关注的不是语言问题,也没有聚焦于牺牲范畴的学术研究,但我们从他的开放性文本中赢得了哲学革命视野。可以说,牺牲范畴“出身于”唯物史观或它的基本前提,从而也就调整了传统对这个范畴的宗教式解释角度,并形成一种历史辩证法的整体视野,但也恰恰因此,我们期待这个一度迷失在历史深处的范畴重新获得解释的活力。我们需要在马克思历史观整全意义上使用它。它对于马克思历史观构造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因为就这个范畴的历史唯物主义性质的解释而言,不是从人性/异化和理性一般出发,而是从活劳动或生命的劳动出发。它无论是同基督教神学的唯心主义原则还是同自然主义的唯心主义原则都毫不相容。在其中,人类社会再生产的生命观念被历史唯物主义确立起来了。

       如果要对牺牲一词的表层意义和隐含意义进行澄清,那么人们首先会想到第一点,即牺牲是一个源于神学和人类学领域甚为古老的术语。它起始具有一种宗教性的和神启性的意涵。根据马克思的宗教批判,这个范畴的宗教解释力在历史唯物主义范围内业已耗竭。按照历史唯物主义,我们一般首先阐述的牺牲观点是:随着宗教批判的结束,牺牲范畴被归位给经济学领域。反过来说,从经济学来观照,宗教的牺牲范畴本身释义就依赖于现实历史发展。在马克思历史观中,它的现实性及其策略性地运用历史哲学不仅出于拒斥历史形而上学,也出于清除一切存在之自然的、命定论的历史观。比如,马克思在谈到普罗米修斯时,想到的就是普罗米修斯以他在人世间而非天界的存在方式来解放自己。马克思从青年到晚年人类学哲学研究服膺于对这个现实世界的实践性把握,这个范畴相应地是在完全被标识为人的实践活动方式意义上被使用的。第二点,人们还想到关于牺牲叙事有着新的革命的含义。无论人们多么激动地理解它,传统视野中的牺牲范畴总是一种非能动的创造。因此,我们应当以范式革命的意义去领会这个范畴在唯物史观中起的重要作用。在这层意义上,它不应当以词典性术语来定义。从某个能指的所指是另一个能指的观点来看,只有在比如相关于“力量”“无私”“忘我”“奉献”“受害”“生命”“死亡”“公正”“解放”“未来”“希望”或其他相关概念群中才能作出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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