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神话、超级智能及其合约伦理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庆峰,中国科协-复旦大学科技伦理与人类未来研究院研究员,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记忆哲学、人工智能哲学与伦理等研究(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借助文学意象可以更好地分析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关系。目前,自身意识觉醒的超级智能已不再是停留在科幻和神话中的素材,而是变成了人类对超级智能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危机的现实担忧。从科学的视角看,通用智能、具身智能和交互智能成为超级智能出现的科学路径;从哲学的视角看,超级智能出现的可能性条件表现为类群发生、设计发生、迭代产生、条件孕育、注意机制、记忆机制等六种模式。这两种视角的分析表明人类迫切需要处理好与超级智能的关系。契约意象作为贯穿《浮士德》的经典文学意象,为人类与超级智能提供了契约关系的哲学探索维度,以此发展来的合约伦理学也将成为未来处理人机关系的重要途径。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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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I: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23.06.002

       中图分类号:B82-0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35(2023)06-0010-11

       目前,人工智能叙述方式已经形成了科学化叙事、科幻化叙事和诗意化叙事三种明显形式①。科学化叙事强调人工智能以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为基础,并将AI洞见建立在上述科学研究的基础上。科学化叙事对AI未来发展进行了讨论。张跋院士团队提出AI1.0、AI2.0和AI3.0的说法。他的AI1.0的特征是符号驱动,AI2.0的特征是数据驱动。然而,相比前两代清晰特征的描述,对AI3.0的描述却只是表现为克服前两代缺陷的特征(需要建立新的可解释和鲁棒性的AI理论与方法,发展安全、可信、可靠和可扩展的AI技术)[1],但这一观点尚缺乏明晰的特征勾勒。相比之下,扎多(A.Zador)等人提出NeuroAI作为下一代AI的特征,则更加清晰可触[2]1597。科幻化叙事强调人工智能的理解要以科幻小说或电影为基础,并将相应的洞见建立在超级智能出现与宇宙人类命运的问题之上。科幻化突破了科学限制,通过科幻电影的形式给人类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敌托邦式技术文化,即预备毁灭人类的超级智能系统,如天网。诗意化叙事强调人工智能理解以文学想象为基础展开,大胆设想人类在智能时代出现的未来变化并用一种新的人类形象——后人类——来概括。这三种叙事对超级智能有着奇特的态度,科学化叙事方式对超级智能略显不屑,而科幻化叙事方式则畅想之,以诗意化叙事方式欢迎超级智能。在哲学界,最早提出超级智能讨论的是鲍斯彻姆(N.Bostrom)[3];国内学者也有讨论,讨论方式逐渐形成把超级智能看作真问题或假问题。认为超级智能是真问题的如王天恩教授,他认为,由于机器智能载体进化特有的迭代速度,智能爆发引出的超级智能出现,将导致存在的全面升级②。持有这一观点的学者并不多。而认为超级智能是假问题的学者相对较多。如刘永谋教授将超级智能看作一种媒介噱头,不值得严肃对待。成素梅研究员认为在AI进化到超级之前,它可能就已经消亡了,最终超级智能无法进化而来。换句话说,超级智能不可能出现。本文认为,应该将超级智能进行现象学悬置,不讨论真假之类的实在问题,而是从其根据和条件进行讨论,并对未来人类与智能体的关系给予一种伦理学的思考。

       一、超级智能的神话缘起

       要理解超级智能观念需要从其智能范畴和神话学根源进行。首先,要理解超级智能必须从智能入手③。智能是一个极具争议的问题,但是,在多种定义之中贯穿着一条不变的主线:实体论和后果论的交叉。实体论将智能看做是自主产生的结果,要么是智能体自主设计要么是智能体进化的结果。后果论是指从人类的角度看待智能及其存在的后果影响。人工智能是人类设计的产物,用来提升和改善人类自身及其社会。对这两个范畴的理解可以借助一个例子进行。一天清晨,我在长江边上看见有人在长啸。在这个现象中,长啸的力度、持久度取决于这个人的肺活量,换句话说,取决于自身;但是长啸的影响取决于能否被他人感知到,如果对岸有人听到,那么长啸就是真实的。实体论意味着长啸的真实性由长啸者自身决定;后果论意味着长啸的效果取决于能否被他人感知。我们可以把实体论和后果论贯穿在超级智能的理解之中。

       实体论意味着超级智能是智能自身设计或进化的结果。在鲍斯彻姆看来,超级智能是指“一种智能,比现实世界最好的人类大脑还要聪明,包括科学创造力、一般智慧以及社会技巧”[3]。鲍斯彻姆的定义是实体论的,强调智能体能够自主设计并进化,即它可以设计出更为聪明的算法,以此类推,最终智能体设计出一个超级智能。实体论定义会限制我们的讨论,它将会使得我们进入到一种封闭状态中,而无法顾及人类与智能体的关系。这一理解方式难以令人满意。鲍斯彻姆的超级智能定义强调了智能体相比人类而言的独特性,在一些方面比人类大脑还要聪明。这种定义还是比较定性的,“比人类还要聪明”是一个相当笼统的答案,究竟是哪些方面却没有说明。罗素(S.Russell)则将这些方面给予细化。在他看来,超级智能涉及常识能力、掌握上下文、相关性以及理解自然语言等能力[4]。罗素的智能定义突出了智能体与环境的关系。如果要给他的定义找到坚实的哲学根据,那就是约纳斯的内在生活范畴,“约纳斯主张,随着生命的开始,一种没有被意识到的内在生活(Innenleben)开始了。任何一种生物,为了维持生存,都要与周围世界进行物质交换,实现新陈代谢。维持生存,是一切生命体的基本目的,尽管对于许多低级生物来说,这是一种没有被意识到的目的。为维持生存,就要与周围世界打交道,就有忧虑,或畏或惧或喜,这对某些较为高级的动物来说是很明显的。”[5]内在生活范畴的概念强调生命与周围环境的物质交换,维持生命体自身的新陈代谢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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