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23)06-0001-09 在马克思的范畴体系中,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是根据剩余价值生产进行的本质划分,而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只是依据使用价值耗费及价值周转方式的差异而进行的外在区分。不过,在当代西方左翼思潮中却出现了一种新趋势,即力图激活固定资本范畴来重构马克思思想的当代性。但这种激活并不是通过《资本论》,而是《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大纲》)。日本学者内田弘基于黑格尔的一般性、特殊性和个别性逻辑,诠释了《大纲》中固定资本的三重规定;哈维基于《大纲》重新诠释了固定资本理论的当代价值,进一步推动了资本逻辑批判的空间化转向;而奈格里等人则立足“机器论片断”,结合后福特制和认知资本主义劳动形态的演变,重新赋予了固定资本范畴以新的内涵,实现了从机器到人本身的转变。基于当今时代,如何看待和回应这些新阐释、新建构呢?这是我们今天必须要回应的一个重要问题。 一、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界划:迷雾的澄清与内涵的厘定 与罗斯多尔斯基、克里弗和奈格里不同,日本学者内田弘既不同意以《资本论》为参照来解读《大纲》,也不同意以《大纲》为基础反过来诠释《资本论》,更不同意将两者对立起来,而是主张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整体框架出发,基于《大纲》的自身逻辑来诠释其思想[1]1-2。就固定资本理论而言,内田弘认为,与《资本论》第二卷相比,《大纲》体现了马克思在厘清固定资本内涵方面的过程性、流动性、开放性;如果说《资本论》中固定资本的内涵具有确定性和唯一性,那么《大纲》中的固定资本则是复调的、多义的。 为了把握这种多义性,内田弘借助黑格尔的“一般性”“特殊性”和“个别性”逻辑,将其区分为三个不同层次:“第一,接受迄今为止资本作为价值的生成的定义,只要资本具有不断改变形态流动增殖的本性,就是流动资本,可是同时在某一瞬间采取某一特定的形态时资本的价值是固定的,这就是固定资本(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一般性’规定)。第二,当作为一个整体的资本的价值被投入生产时,实际上被分成了几个部分。各个部分被各自独自的使用价值所规定,价值流动快的部分叫做流动资本,流动慢的部分叫做固定资本(‘特殊化’规定)。第三,这样被分成两部分的资本在生产资本的周转=再生产中,向对方相互转化,再次统一为一体,复归到开始时的一个东西(‘个别性’规定)。”[1]256-257所谓“一般性”是指从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体即总过程来界划的:资本必须从一个阶段流向另一个阶段,从这个角度看,可以将所有流动着的资本称为流动资本,而固定在某一阶段或某种特殊形态上的资本称为固定资本;所谓“特殊性”是指从流通过程(包括资本与劳动力交换的小流通和资本的大流通)来界划的: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在使用价值上的差别,演化为资本存在形态上的差别,价值流动快的部分叫做流动资本,流动慢的部分叫做固定资本;所谓“个别性”是从两者相互转化的角度界划的,即流动资本可以转化为固定资本,而固定资本同样可以还原为流动资本,两者互为统一。 内田弘借助黑格尔“一般性”“特殊性”“个别性”逻辑来诠释马克思关于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三重界划,虽然富有新意,但也存在过度诠释之嫌。实际上,这并不是马克思正面阐述的观点,而是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界划逻辑出发逐一展开剖析,以此来锚定资产阶级经济学关于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理解的谬误之处。而内田弘却错误地把这些观点视为马克思对固定资本的正面理解。 第一,从总过程即生产和流通过程的统一做出的界划。马克思指出,资本运动表现为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作为运动着的资本,它必须从一个阶段运动到另一个阶段,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这是流通和流动着的资本;而固定在每个特殊阶段上的资本,或被束缚在某种特殊形态和某种规定性上的资本,也就构成了与运动着的资本不同的形式规定,即固定起来的资本。基于这一差别,可以引出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划分,这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如约·斯·穆勒、萨伊、德·昆西等)界划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常见套路。按照这一逻辑,“资本作为通过一切阶段的主体,作为流通和生产的运动着的统一,作为流通和生产的处在过程中的统一,它是流动资本;资本作为束缚在每个这样阶段上的它自身,作为具有自身差别的资本,是固定起来的资本,被束缚的资本”[2]8。固定资本即“本来意义的被固定起来的资本”[2]7。内田弘将这一观点理解为马克思对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一般规定[1]256-268,这是不准确的。在这里,马克思只是想按照资产阶级的逻辑引出这种界定的不合理性。在马克思看来,把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理解为资本的一般形式,对于解剖资本主义流通和总生产过程具有重要意义。但问题在于,依据总过程来划分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实际上是不合理的,因为这样得出来的固定资本其实只是固定在某个阶段或某种特殊规定性上的资本,如商品资本、货币资本和作为生产条件的资本,与真正意义上的固定资本还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第二,从小流通即资本与劳动力之间的交换所做的界划。舍尔比利埃、拉姆赛等人认为,一旦资本与劳动力交换完成,这部分资本就从资本家手中转移到工人手中,转化为工人的生活资料基金,因而“根本不进入再生产过程”[2]32,由此认为,只有与工人交换的这部分资本才构成地道的流动资本;其他资本虽然有助于未来的商品生产,但与工人本身的消费没有直接关系,因而都属于固定资本的范畴。舍尔比利埃则更直接指出:“流动资本是可消费的资本部分,固定资本是不可消费的资本部分……一部分是可以吃的,另一部分是不可以吃的。”[2]39以此来看,基于小流通来界划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思路,最终归结为生产消费和个人消费问题:用于个人消费的资本构成了流动资本,而用于生产消费的资本构成了固定资本。马克思认为这种界划显然是有问题的,因为按此逻辑,用于生产消费的各种材料也都被划到固定资本的范畴中了。就此而言,仅仅依据生产消费和个人消费来界划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是不对的,而将这一维度正面理解为马克思界划固定资本的“特殊性”逻辑则是错上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