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地方大员的张之洞,以洋务派和改革者的面目活跃于晚清政坛。李鸿章则自天津教案后至甲午前,长期以大学士总督直隶兼北洋大臣,在洋务和外交中具有相当影响力。二人在洋务建设、中法战争、庚子议和等问题上有合作也有分歧。而对于双方早年间的关系,吴剑杰认为,作为“清流党”的张之洞与李鸿章谈不上私交和个人恩怨,而在朝政上出于公心各有不同的意见①。虽然有学者对于张之洞从“清流”到“洋务派”的转变的说法提出质疑,在具体的某些问题上也证明了“清流”与李鸿章曾存在合作关系②,但由于光绪八年(1882)前张之洞与李鸿章往来材料相对缺乏,无法实证他们早年的交际。戴海斌探讨过张之洞与李鸿章的早期交往,认为洋务与清流并非疆界分明,然而终究“各有门面”③。论证较为详实,但同样因为缺乏张之洞方面一手的材料,无法凸显张之洞在其中的主动性。 在所谓的“清流”交往中,张之洞与张佩纶关系密切且有私交,许多事皆有合谋,并有“青牛角”之谓;李鸿章因故交的关系,对张佩纶更是有拉拢、提拔之意④。因此,虽然张之洞与李鸿章早年交际材料阙如,通过二张的书信往来仍可透露张之洞与李鸿章早年交际的信息。目前所见较为集中的张之洞早年致张佩纶书信有两宗:一是赵德馨等主编的《张之洞全集》(以下简称“武汉版”)从《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辑录张之洞光绪初年致张佩纶的书信。这些书信并无具体时间,且内容做了大量删节、剪裁。据黄濬称,此书信是许同莘“从丰润(按:张佩纶)家转辑出者较多”⑤。二是2012年广州图书馆主编一册《张之洞致张佩纶未刊书札》,该书札亦大多没有时间,其中有数通信件为隐语,研究者无法准确解读,误以为是谈风雅之事,实则正如黄濬所提示:“(二张)论诗家,绝非论诗;必以隐语指同时朝官与党。”⑥ 近代史所藏张之洞书札(甲182-371档⑦)存有大量张之洞致张佩纶书信抄件(少量为张之洞致李鸿藻书信抄件),对比《花随人圣庵摭忆》中的书信,抄件大多有月日时间且内容未被删节,数量亦远超辑录的书信,可知此档或为许同莘当年据张佩伦家所藏张之洞手稿抄辑之件。此外,许同莘在编辑《张文襄公全书》时曾言张之洞无手书底稿,收信人又往往视为珍宝不肯公示,故而张之洞书札更显弥足珍贵⑧。本文所刊布的近代史所藏张之洞致张佩纶书札均为未刊,从中颇可窥见张之洞与李鸿章早年交际情况,进行考订释读也可补各版本《张之洞全集》之不足。 一、“清流”的崛起与张李初步合作 目前所见,张之洞与李鸿章最早的直接交集在同治八年(1869)。其时李鸿章因镇压太平军、捻军有功,授湖广总督;于同治八年正月抵湖广总督任,十二月督师赴黔,随后湖广总督由其兄李瀚章署理。张之洞则于同治二年考取探花,交结军机大臣李鸿藻,频放考差、学差,六年奉旨放湖北学政,与李鸿章同城为官接近一年。这一年,张李二人虽在创设经心书院上互相合作,但张之洞显然不快。如对家人言有掣肘之感,称:“至此官与人相处动须迁就,绝不能一意孤行,崭然自立,面目殊令人不快耳。”⑨李鸿章曾就郧阳发生的胡树棻学案致函张之洞结案,并为处理此案草率的郧阳知府求情宽免⑩。显然,张之洞对于督抚、州县官插手学政事务颇为不满。 同治九年八月,李鸿章因处理天津教案,接替曾国藩任直隶总督,随后兼任北洋大臣。十月,张之洞湖北学政任满回京,与翁同龢、潘祖荫、王懿荣、陈宝琛、吴大澂等文人官僚结识,形成其交游圈子。十二年,张之洞奉旨充四川乡试副考官,旋放四川学政。光绪三年(1877),张之洞入都覆命,在穆宗升祔的讨论中虽未有上奏的权力,却颇为留心,陈宝琛云张之洞“自是究心时政,不复措意于考订之学”(11)。五年二月,张之洞授国子监司业,获上奏的权力,在吴可读尸谏一事中维护慈禧太后权力来源,受到慈禧太后的青睐。张之洞与张佩纶、陈宝琛、宝廷、黄体芳、邓承修等相互引援,隐奉军机大臣、北派领袖李鸿藻为首,以清议大张声势。 李鸿章对李鸿藻和清流物议不太以为然。在处理滇案的过程中,他曾写信给其兄,表达对当轴和清议的不满(12)。除了洋务办理意见不同,李鸿章对所谓“南城士大夫”肆意弹劾亦不谓然,对张之洞入奏的东乡案及郑溥元弹劾山东巡抚文格一事评价道:“星轺四处,大非佳事,都人亦有私议,盖上意事从严,当轴间有迎合。今日封疆真不易为,难保终必无查办之举,可惧也。”(13) 然而,李鸿章曾有意拉拢提携张佩纶、吴大澂等人,通过这层“南城士大夫”的交游关系,张之洞与李鸿章有间接的联系。光绪四年,因河间府灾情严重,李鸿章奏派吴大澂、盛宣怀、李金镛筹集赈款。在吴大澂的倡议下,籍贯直隶南皮的张之洞公捐之馀,另筹集1560两,事后李鸿章为诸人请奖(14)。五年,李鸿章母亲八十大寿,在此之前,张佩纶、张之洞等人就谋划以文字向李太夫人祝寿。据《张佩纶日记》记载,光绪四年十一月初九日,张佩纶邀约陈宝琛,请其修改寿文序言;张之洞则作《合肥李相太夫人八十寿诗》祝贺(15)。但由于观念和圈子的不同,张之洞、李鸿章二人在光绪六年以前,除了在湖北,并无太多直接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