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代青年都是处在时代和社会坐标系当中的世代,当下已经出现了很多为当代青年画像的叙事话语,如“后物质主义青年”“低欲望世代”“数字化一代”“最多元、最分裂、面目最为模糊的一代”等。人们习惯于将他们界定为“生活在矛盾中的当代青年”。而在笔者看来,“张力”比“矛盾”更能准确描述并理解青年的际遇和处境,因为矛盾是相对而行的冲突,张力则是相向而行的拉扯。生存在张力之下的当代青年,他们的状态并不是“既要……又要……”而是“既不能……又不能……”青年人在张力之下摸索前行的道路,他们无法毕其功于一役解决某个问题,也无法集中一点发力来规划人生。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寻求动态的平衡,我们将其称之为“45°青年”。 在本文以“45°青年”为切入点展开分析前,有三点需要进行明确。首先,本文的目标并不是给当代青年做画像式的概括。因为任何一代青年群体都存在着分化和区隔,其不是一个单数,更不是铁板一块的存在。青年心态是多元和流动的,当前,青年人在“内卷”和“躺平”之后又呈现出新的动向,而这些动向恰是青年人在“躺不平”又“卷不动”的情形下安顿自身的新方式。本文所要做的就是对当下青年中新出现的、较为显著的社会心态和应对姿态的描摹。 其次,本文对青年社会心态的梳理和总结,并不是青年亚文化意义上的论述。英国伯明翰学派等对青年亚文化的研究,主要着眼于青年中流行的亚文化构成了对体现中产阶级价值观的英国主流文化的反抗。这些研究以阶级分析为基础,突出反映了英国平民青年创造的亚文化,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带有反抗的意味。①但是在我国,青年人的社会心态和文化取向并没有表现出明显反抗或反对主流的特征,更大程度上是以“圈地自萌”的方式协调“入世与出世”的困境。②它与主流文化平行,是青年人面对结构性困境所采取的自我慰藉和安顿。 最后,本文的立足点并非阐述青年人代际特征形成的原因和机制。在对青年代际特征的论述中,有研究从城乡二元结构、教育分化、阶层分化、体制分割等角度出发分析代际分化的特点和成因;③有研究用网络化、全球化分析当代青年生存境遇的成因;④也有研究从金融化角度出发,通过分析金融化对财富分配逻辑的改变,探讨青年心态中无力感和底层感的成因。⑤既有的研究为我们奠定了良好基础,代际特征的成因对于本文而言是重要的分析背景,而本文的主要任务是聚焦新出现的现象,展开梳理、诠释内涵,并对可能出现的后果做分析。 “45°青年”的出场 当前理论界常用“不确定性”来描述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这也是青年人的心态得以形成的社会环境。在描绘青年人的语汇中,“内卷”和“躺平”出现的频率较高。“内卷”是增量减少,在追逐的情形下个体不断加剧非理性竞争;“躺平”则是在社会不断加速、个体努力收效日趋衰减的情形下,因厌倦“内卷”的自我反抗式逃离。⑥在观察中,我们发现这二者并不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状态。在更多的情况下,它们同时出现并相互交织,正如部分青年自嘲的“嘴上喊躺平,身体却诚实内卷”。因而这两者体现出的并不是一种矛盾的姿态,而是既无法选择其中一项,又无法彻底逃避或摆脱另外一项的状况。 那么,何谓“45°青年”?通俗地讲,就是“躺也躺不平,卷也卷不动”。从学理上分析,个体既无力面对分配和分化逻辑的改变,又要承受结构转型多重压力所造成的后果。“45°青年”的出场,正是由于这种结构性张力落到了青年个体的身上——他们既积极追求个体价值的实现,又要直面“道阻且长”的现实。值得一提的是,青年人所处的生命周期使其保留了锐意进取和积极向上的生命态势,正如45°锐角,仍有丰沛的精神和锐气。 (一)卷不动:无力应对分配和分化逻辑的改变 资本与金融社会的崛起是影响这一代青年人成长的较为显著的一个要素,“社会生活的金融化”的逻辑通过多个层面作用于青年人。⑦首先是增长方式和分配逻辑的改变。资本市场的兴起加速了资产社会的形成,金融资本积累模式成为经济活动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积累方式。步入劳动力市场的青年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是,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对于财富积累的作用日益减弱,⑧通过投资、债券、股票等金融手段所带来的财富增值速度和增长效率,远非个人劳动所能及,个人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对于财富积累的作用日渐减弱,个体的勤劳程度与资产多寡的相关性降低。由此,分配逻辑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从2000年到2015年,中国金融资产占家庭总财富的比例从44.7%上升到52.1%,⑨贫富差距逐步拉开。因此,金融化所导致的增长方式和分配逻辑的变化,加深了青年人的无力感和相对剥夺感。 其次是分化逻辑的改变。改革开放以来,收入、财富和资本成为地域流动和阶层上升的重要拉力,⑩金融化则使这一特征加剧。尤其是房地产与金融相结合,多种金融手段向房地产领域渗透的同时,部分房地产企业进入金融领域,形成各种业务之间的纵横联合。这一方面增加了青年人获得房产的难度,另一方面使得是否拥有住房成为现实社会中衡量社会分化的直观指标。在近十年中,房价的跨越性攀升使后来者追赶房价的脚步越来越乏力,晚一步跨入城市,竞争的激烈程度便提升一层。当个体的努力无法解决现实问题,青年人发展的效能感便会降低,个体前进的动力也会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