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71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23)01-0191-17 1970年代初，朝鲜半岛局势由1960年代末的极度紧张开始趋于平静。南北方之间军事摩擦的数量不断减少，据美国方面统计，朝鲜①通过海上或陆地向韩国渗透的数量由1969年的144次下降到1972年的20次，以至于在1970年，尼克松政府认为韩国是很安全的，美国有充足的理由撤走第7步兵师。1971年，美国不仅开始撤出部分军队，而且还削减了对韩国的军事援助。②当然，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朝鲜政府对美国、韩国政策的调整。1970年代初，随着整个国际形势的变化(美苏缓和、中美和解、中苏冲突、美国逐渐从越南脱身从而可以集中军事力量应对朝鲜半岛危机)，朝鲜政府相应地调整了对美国和韩国的立场，③开始改变在1960年代中后期推行的激进政策，重新大力倡议通过和平方式统一全朝鲜。甚至金日成在一些公开场合流露出与美国改善关系的意愿。那么，美国对此做出何种反应？美国对朝长期敌视和遏制的政策是否有所松动？美朝关系能否取得重大突破和进展？为什么到1970年代中期朝鲜半岛局势复归紧张？④本文主要利用美国国家档案馆解密外交文献，深入考察这些重要问题。毕竟，对它们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为我们把握当今朝鲜半岛局势的走向提供有益的历史借鉴和参考。 一、朝鲜缓和与美国关系的举措 1970年代初，随着国际局势的缓和，特别是中美两国拉开和解的序幕，朝鲜和美国的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出现松动的迹象。从1971年开始，平壤开始向华盛顿和汉城发出某些缓和信号，表明它正在积极调整对美国和韩国的政策。例如，朝鲜外务相许锬在1971年4月12日提出朝鲜和平统一的八点方案，主张排除外来势力的干预，取消“联合国韩国统一复兴委员会”，实现自主和平统一国家。⑤此外，在1971年8月6日，金日成呼吁韩国执政者“停止镇压南朝鲜那些主张和平统一的政党、社会团体和民主人士，让他们参加争取国家统一的南北协商，应该从朝鲜问题必须由朝鲜人自己来解决的立场出发。……我们愿意在任何时候同包括南朝鲜的民主共和党在内的所有政党、社会团体和个别人士进行接触”。⑥这里，朝鲜领导人已明确提出由朝鲜半岛南北方进行协商以实现国家统一的目标，同时更值得注意的是，金日成首次提出朝鲜可以同韩国执政党民主共和党进行接触，实际上就是提议和韩国政府举行相关的南北方谈判。这之后有不少朝鲜人和外国对话者皆非曾正式地宣称，不排除今后金日成和朴正熙会面的可能性。罗马尼亚外交部的文件针对金日成的讲话则指出，朝鲜不再以废除韩国与美国、韩国与日本之间的现有条约为国家统一的条件，也不再要求朴正熙下台。⑦此种情形无疑在客观上非常有利于朝鲜半岛局势的缓和。 于是，在1971年的9月，朝鲜半岛南北方的红十字会开始在板门店举行新的会谈，以解决大约1000万生活在朝鲜南北方的家庭成员团聚的问题。随后召开的几次会议是20年中双方第一次面对面的会谈。值得注意的是，金日成还在1971年9月25日和10月8日同日本《朝日新闻》编辑局长及共同通讯社记者谈话时再一次公开重申了8月6日讲话精神，同时强调“我们不仅积极促进南北朝鲜红十字团体的会谈，而且将为再前进一步逐渐实现南北朝鲜各政党、社会团体的接触而努力”。⑧在朝鲜方面的大力推动下，1971年11月，平壤和汉城都派出高级代表举行一系列的秘密政治会谈，即所谓的“朝鲜内部的对话”。双方约定，准备签署一项协议，在没有外来干涉的情况下实现全朝鲜的和平统一。⑨最终，朝鲜半岛南北方在1972年7月4日发表了一个《联合公报》。⑩之所以选择在美国《独立宣言》发表日公布该公报，这本身就表明平壤方面向其对手美国示好的一种姿态。 与此同时，平壤方面已经通过改善与韩国的关系来展示其缓和半岛局势的政策，并且逐渐改变激烈的反美论调，例如，1971年6月，当美国从南越撤出2万军队后，朝鲜的公开宣传中甚至一度停止使用“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词语。(11)但华盛顿当局并未主动接近朝鲜。为了进一步向美国表明平壤方面的缓和态度，朝鲜政府开辟非官方的渠道，与美国学者、学术组织、新闻记者建立友好联系，向美国的个人或民间组织开放大门，允许或者邀请美国的记者和学者来访问朝鲜，同时打算派遣一些学者去参加在美国举办的学术会议。 1972年5月，金日成邀请《纽约时报》记者哈里逊·索尔茨伯里(Harrison Salisbury)和约翰·李(John Lee)前来平壤进行为期2周的旅行，最后他们在采访金日成后返回美国。这两位记者是自朝鲜战争结束以来首次访问朝鲜的美国公民。在他们采访期间，金日成否认持有进攻半岛南部的任何想法，或者打算采用其他方式越过三八线扩张社会主义事业，同时暗示愿意使美朝关系正常化。(12)6月，另一位美国记者，《华盛顿邮报》的塞利格·哈里逊(Selig Harrison)受到邀请访问平壤。7月，应朝鲜与外国文化关系协会的邀请，日本京都同志社大学访问学者、哈佛大学教授杰罗姆·科恩(Jerome Cohen)和他的家人前往朝鲜。(13) 毋庸置疑，邀请这些记者和学者的目的，就是要在美国普通民众中间树立对朝鲜的良好印象，同时向尼克松政府释放友善的信号，进而为从官方层面改善美朝关系铺平道路。在接见索尔茨伯里时，金日成说，不是朝鲜而是美国，阻止两国关系的改善，因为美国一直在半岛南部驻扎军队。他还说：“我国同美国的关系完全取决于美国政府的态度。如果美国政府改变对我国的政策的话，我们也可以改变对美国的政策。”(14)金日成也向科恩教授表达了相同的看法。(15)另外，平壤方面还邀请美朝友谊与信息中心的人员访问朝鲜。该组织的总部在纽约，出版有《朝鲜焦点》杂志。在接见其来访代表时，金日成指出，朝鲜“准备改善它与美国的关系”，并且要求美国放弃“对我们国家敌对的和侵略性的政策，停止阻碍朝鲜的统一”。他强调，“几乎30年了，美国一直占据我们国家的南半部。一个人如何才能与一个手持匕首侵入其房子的家伙建立良好的关系呢？”(16)不管怎样，从金日成的这些讲话当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出，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他希望朝鲜与美国官方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为了达到此目的，1973年4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发出一封《致美国国会的公开信》，呼吁美国国会帮助推动美国从半岛南部撤军。(17)1974年3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再次发出《致美国国会的公开信》，提议朝美之间缔结和平条约以代替现存的《朝鲜停战协定》。(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