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碑》,因传言与大禹有关而得名,又因其立于岣嵝山(衡山)之上,故亦名“岣嵝碑”“岣嵝禹碑”等。“禹碑”首见于南宋,对于其被发现之经过,南宋张世南《游宦纪闻》有详细记载: 何贤良名致,字子一。嘉定壬申游南岳,至祝融峰下(按《岳山图》:《禹碑》在岣嵝山)。询樵者,谓采樵其上,见石壁有数十字。何意其必此碑,俾之导前。过隐真屏,复渡一、二小涧,攀萝扪葛至碑所。为苔藓封,剥读之,得古篆五十余,外癸酉二字,俱难识……字高阔约五寸许。取随行市买历,辟而模之。字每摹二,虽墨浓淡不均,体画却不甚模糊。归旅舍,方凑成本。何过长沙,以一献曹十连彦约,并柳子厚所作及书《般舟和尚第二碑》,以一揭座右,自为宝玩。曹喜甚。牒衡山,令搜防。柳碑本在上封寺,僧法圆申以去冬雪多冻裂。《禹碑》自昔人罕见之,反疑何取之他处以诳曹。何遂刻之岳麓书院后巨石,但令解柳碑来,匣之郡庠而已。① 由《游宦纪闻》所记可知,《禹碑》为南宋何致于嘉定壬申(1212)首先发现,后何致将其所摹拓本之一献予曹彦约(时任湖南转运判官)②,又后曹氏寻原碑不获,何致为表明其确实是在衡山发现的《禹碑》,而重新依之前拓本摹刻于岳麓书院后巨石。 若我们细细推敲《游宦纪闻》这段文字,会发现其中疑点重重。比如,既然《禹碑》是刻于衡山之上,已知明确的发现地点,为何曹氏会寻而不获呢?《禹碑》既然是由何致发现,何致当知《禹碑》所在的具体地点,曹氏搜访时,何致为何不直接告知曹氏《禹碑》之所在呢?等等。自《禹碑》问世之后,其真伪问题一直是众学者讨论的重点,有说真者,有说伪者,更有说其与巴蜀文字相关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今日,笔者在整理以往学者言论的基础上,试就《禹碑》真伪问题谈一谈个人的粗浅意见,不足之处,还乞方家教我。 一、以往学者的讨论 经笔者整理,以往学者关于《禹碑》真伪的讨论大致可分为六类,兹将其中具有代表性者罗列于下。 1.《禹碑》不伪,乃夏时碑刻——以杨慎、湛甘泉为代表。 字书于碑碣,比之简牍已难得,刻手精尤为难。古刻之存于今者,岣嵝山《禹碑》是夏时刻工所成,石鼓为周刻……③(《升庵集》卷六十二) 崔融《禹碑赞》云:“神圣夏禹,岣嵝纪德;龙画傍分,蜾书匾刻。”盖神禹变伏羲龙画而为蜾形也。其后唐徐季海、江南李楚金辈用之于小篆,号蜾匾法……④(《升庵集》卷六十三) 余来为礼部尚书之明年,传闻衡山有神《禹碑》发于地中,即欲往观之而未能,又明年为嘉靖乙未之秋,楚士有摹《神禹碑》来遗者,快睹而谛观之。既不可识其中所云,独于碑末有小楷,书“右帝禹刻”四字,考韩昌黎《岣嵝山诗》,刘禹锡《寄吕衡州诗》及盛宏之《荆州记》云:“南岳周回数百里,昔禹登而祭之。”徐灵期《南岳记》云:“夏禹导水通渎,刻石书名山之高。”《南岳文》云:“高四千一十丈。”由数说合《禹贡》而观之,则大禹由岷山导江,历湖入海,过南岳登祭而刻石此山,即此碑无可疑者。⑤(《金石革编》卷二引《湛若水甘泉文集》) 2.《禹碑》不伪,但摹刻时或经后人涂点篡改——以王昶为代表。 盖唐虞时去古结绳未远,《周礼》所载三皇五帝之书,其形制已不可考,即较之科斗、籀文,亦当有异。以四千余年后之人,欲辩四千年以上摧残剥落之字,岂能别识?而好古者或附会穿凿,或涂改窜点,致失本真自所不免。⑥(《金石萃编》巷二) 3.《禹碑》为伪刻,但不知何时由何人作伪——以王世贞、顾炎武为代表。 余尝谓此碑定非大禹文,亦非大禹笔,而不敢遽谓为嬴秦以后。⑦(《弇州续稿》卷一百六十六文部) 字奇而不合法,语奇而不中伦,韵奇而不合古,可断其为伪作而无疑也。⑧(《金石文字记》卷一) 古今文士称述《禹碑》者不一,然刘禹锡徒闻其名矣,未至其地也;韩退之至其地矣,未见其碑也;崔融所云则似见之矣。宋朱晦翁、张南轩游南岳,访不获,其后晦翁作《韩文考异》,遂谓退之诗为传闻之误。《舆地纪胜》:“《禹碑》在岣嵝峰,又传在衡山县云密峰。昔樵人曾见之,自后无有见者。宋嘉定中蜀士因樵夫引至其所,以纸打其碑七十二字,刻于夔门观中,后俱亡。近张季文佥宪自长沙得之,云是宋嘉定中何政子一模刻于岳麓书院者,凡七十七字,云:‘承帝曰嗟,翼辅佐卿。洲诸与登,鸟兽之门。参身洪流,明发尔兴。久旅忘家,宿岳麓庭。智营形折,心罔弗辰。往求平定,华岳泰衡。宗疏事裒,劳余神禋。郁塞昏徒,南渎衍亨。衣制食备,万国其宁,窜舞永奔。’”按,此乃是伪撰,古以“门、奔、禋、辰”为一音,“卿、衡、亨”为一音,“庭、宁”为一音,“兴”为一音,今混而用之,又其云:“久旅忘家,智营形折。”皆非三代以上人语也。⑨(《肇域志》) 4.《禹碑》为道士作伪,但不知何时伪造——以叶昌炽、朱剑心、鲁迅为代表。 三代鼎彝,名山大川,往往间出,刻石之文,传世盖鲜。《祝融峰铭》,实道家之秘文。⑩(《语石》卷一) 三代刻石,虽或见于史传,然传世实鲜,多由附会。如旧传《岣嵝碑》、《坛山刻石》、《比干墓字》、《吴季子墓碑》、石鼓文及清末新出《红崖刻石》、《锦山摩崖》等七种,除石鼓文已考定为秦刻石外,余皆未可信也。《岣嵝碑》七十七字,在衡山岣嵝峰,宋欧阳修、赵明诚、郑樵俱未尝录;至明杨慎、郎瑛、沈镒、杨时乔、杜壹,始各有释文,以为夏禹王刻,实由韩愈、刘长卿之诗而附会也。韩诗云:“岣嵝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模奇。”又云:“千搜万索何处有,森森绿树猿猱悲。”是但凭道士所言,未尝目睹。刘诗云:“传闻祝融峰,上有神禹铭。古石琅玕姿,秘文龙虎形。”曰“传闻”云者,亦不过凭空想象之词矣。夫南岳,道家所称阳明朱虚洞天也。此碑云雷诘屈,有似缪篆,亦如符箓,或以为“五岳真形”,庶几近之。又此碑原石已佚;今所存者,皆后世之摹刻也。(11)(《金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