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美育观基本问题探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瑞奇(1986- ),女,法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上海 200240)。

原文出处:
湖北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美育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路径。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美育的核心论述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美育的基本立场、观点与方法。核心论述揭示并回答了美育“何以可能”“应当为何”与“通往何处”等基本问题,为深刻理解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育的前提依据、功能效用、使命愿景提供了文本观照与学理基础,并为学校美育与大众美育的具体实践标示了可资应用的方法论原则。


期刊代号:G2
分类名称:思想政治教育
复印期号:2023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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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23)02-0148-08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序言中提出:“消极的批判成了积极的批判;论战转变成对马克思和我所主张的辩证方法和共产主义世界观的比较连贯的阐述,而这一阐述包括了相当多的领域。”[1](p383)在这诸多领域中,涵容着一定的美育识见。尽管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本中,我们很难寻见对美育的直观阐释,不过仍然可以从包括但不限于审美与艺术的经典论述中把握马克思主义美育观的整体面貌。深刻认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美育的核心论述,特别是全景考察美育的逻辑始项——前提依据、逻辑中项——功能效用和逻辑终项——现实使命,对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育实践具有重要的本源意义。

      一、何以可能:美育的前提依据

      美育以感性教育之名最早出现在18世纪末的欧陆,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中始将由感觉、感官(Sinn)为器质构成的感性(Sinnlichkeit)确认为美育的对象,以改造人性为旨归的感性教育渐趋成为美育的现代性命题。然而,在马克思看来,包括席勒在内的德国古典哲学家们的“美学观点”令人无法欣赏的原因在于,“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2](p133)马克思重新定义理解感性的范式,感性的活动不是感性的直观或理念的抽象,而是现实的、人的感性的活动。因此,感性应当被理解为一种人的实践活动,而非“席勒所传播的那种沉湎于不能实现的理想的庸人习气”。[3](p285)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布鲁诺的批判:“即使感性在圣布鲁诺那里被归结为像一根棍子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仍然必须以生产这根棍子的活动为前提。”[2](p158-159)美育所指涉的感性活动不应是席勒式道德完善的抽象中介,或是黑格尔宣称的“理念的感性显现”,[4](p142)而是在特定的社会生产方式下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这是我们理解马克思主义美育观的入口。

      (一)劳动生产了美

      对于美源自何处的认识,是马克思主义美育观与以往唯心主义美育观的本质区别。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站在唯物史观的立场来考察劳动与美的关系问题,认为美并不是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其源于创造着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劳动实践。在具体的、历史的劳动实践中,人类建构、形塑着自身的本质,即包含人对世界的审美关系在内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审美关系中,美不仅仅是客观对象事实意义上的自然属性,更是个体对客观对象所产生的肯定性的实践关系。换言之,美兼具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对“劳动生产美”这一过程机制的论证,也恰恰说明了美的双重属性。“只是由于劳动,由于总是要去适应新的动作,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经过更长的时间引起的骨骼的特殊发育遗传下来,……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以致像施魔法一样产生了拉斐尔的绘画、托瓦森的雕刻和帕格尼尼的音乐。”[1](p990)可见,美的源起、美感的形成甚至美的事物的塑造并不仅仅依托客体的实存或主观的想象,更是社会生产过程中主客观相统一的合目的与合规律的对象性实践活动的结果。也就是说,美、美感并非纯粹主观维度的某种自觉,人们追求美的动力、把握美的方式与创造美的能力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变革和生产实践中展开,并贯穿于人的日常生活和整体存在之中。

      劳动生产并创造着美,这种美的形态在包括自然关系、生产关系、道德关系等多维向度在内的社会关系中得以确立并展现。人的社会关系的多元性及关系之间的驳杂性,内在规定着美育内容与形式的丰富性与多样性,自然存在物的一切山川景物可作为美育的对象,音乐、绘画、雕塑、文学等文艺形式可作为美育的对象。更为重要的是,在无产阶级领导的社会变革与时代变革中,人民群众的斗争实践、首创精神以及在劳动创造中渐成的物质变迁与文化层垒,这些活泼生动的社会存在物作为审美对象能够生发出更为丰厚的美感滋养。因此,在一定社会中对个体美感的陶养与审美能力的涵育,不能够局限于艺术赏味或文化品鉴等艺术教育的层面,而应当有意识地放置于既定社会的历史传统与现实生活的广泛场域中。正是由于“劳动产生了美”,规定了美育并非抽象孤立的理论学说,而是适应一定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需求的育人实践。由此,以特定社会生产中的自然存在物与社会存在物为对象的审美教育,是培养能够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22](p669)创造新的历史的人的必然路径。

      (二)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

      “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反映了“感性”在马克思主义美育观中的起点价值,并在一般意义上回应了作为感性教育的美育的必要性。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科学地注解了“全部感觉”,“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5](p191)人的“全部感觉”并非以往唯心主义美育观视域下的浪漫感性,而是耸立于“不同的财产形式”与“社会生存条件”之上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2](p695)对于构成上层建筑的感性教育总要依照于人的特定社会存在来塑造承受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而非观念意义上的人性改造。这些“个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受动的存在物,总是强烈追求着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如“激情、热情”等精神感觉与“意志、爱”等实践感觉,并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确证并肯认自身。

      但是,如何将寓于社会实践中的“全部感觉”转化为人改造世界的本质力量,而非片面的享受与狭隘的占有,马克思通过对“占有”的相关论述给出了答案,并同时阐明了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何以必要。一则,占有的方式。“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5](p189)这种“全面”表现在人的需要的全面与所赋能力的全面,“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眼睛成为人的眼睛”,[5](p190)“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5](p189)通过他与对象的关系而全面占有对象;二则,占有的蕴含。对对象的全面占有,意味着对人的现实性的占有,这种现实性表现为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5](p191)正是在已经产生的社会中,通过“人化自然”的方式“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5](p192)三则,占有的意义。在不断运动的恒久的现实之中,“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5](p192)因此,“全部感觉”作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感觉,首先需要在已经产生的特定社会之中陶育出能够占有丰富感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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