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23)01-0005-10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从抽象走向具体”的方法。在许多人看来,要回答如何从抽象走向具体这个问题是非常简单的,即从抽象的一般走向具体的内容。但如果在同一性框架下理解马克思的这个思想,那么就根本无法真正把握具体的内容甚至无法理解具体,无法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特点。如果按照同一性的逻辑来理解马克思的这个命题,那么马克思的这个思想不过是科学中的一个分支,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思想就被完全忽视了。 一、如何理解具体 抽象和具体、一般和特殊之间的关系是中世纪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在当时,有关他们关系的讨论被束缚在唯名论和实在论的框架中。而这个问题在今天的哲学研究中仍然是哲学的一个基本问题。唯名论的思路在欧洲大陆哲学仍然存在。在分析哲学中,比如在维特根斯坦早期和后期思想中,概念是世界的图画以及概念的意义在于用法的表述也涉及了这个基本的问题,即在任何一种科学的研究中,如何来处理概念,或者更具体地说,如何处理概念和概念所涉及的对象。这是一个基本的形而上学问题。在实证科学中,人们用概念来概括对象,从而把握对象的本质。这是从同一性的角度来把握对象的方法。而形而上学不满足于这种同一性的方法。它要把握被同一性的概念框架剔除了的东西,把握超出概念的东西。而这里所说的具体就是超出概念的东西,是非同一的东西。黑格尔哲学的基本思想可以概括为如何用抽象概念来把握具体的东西。黑格尔用否定之否定的逻辑方法来把握具体。对于他来说,通过否定之否定就能够彻底把握具体。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所讨论的政治经济学方法也涉及这个问题。在这个讨论中,马克思接受了黑格尔的思路。马克思指出,人口、劳动、价值等概念都是抽象的概念。在生活中,任何一个概念都是抽象概念,并且任何一门科学都需要使用抽象概念,而任何概念都应该有内容。从这个角度来说,澄清概念的形式与它的内容的关系是一门科学的前提。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要澄清政治经济学的概念,其实就是要说明抽象的概念和具体内容的关系。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具体呢?比如,在讨论人口的时候,人口就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这个概念可以包含非常复杂的内容,比如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等等。我们在用人口这个概念的时候,总不能把这些活生生的人都放在概念之中。如果我们不把这些具体的人放在人口的概念之中,那么人口的概念就是抽象的。哪怕我们在讨论人口的时候说,人口之中包含了阶级,包含了老人、小孩等概念,它仍然是抽象的。既然在科学研究中,我们必须使用概念,而概念又都是抽象的,并且我们也不可能把具体的人放在书本之中从而使我们书本之中的概念走向具体,那么,这就涉及使用概念的方法论问题了。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的方法中所讨论的就涉及这个基本问题。 正是在这里,马克思作为一个唯物主义哲学家就和黑格尔区分开来了。马克思在使用概念的时候不会把自己拘泥在概念之中。马克思要把抽象的概念与具体的东西联系起来,这个联系的方法就是既需要概念,又要走出概念。马克思在使用概念的时候,不是把概念仅仅理解为一种观念的东西,而是与现实世界中的东西联系在一起。黑格尔也使用概念,也要把概念与具体联系起来,但是黑格尔总是停留在范畴的框架中,而不能把范畴与现实的东西联系起来。所以,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把“范畴的运动表现为现实的生产行为”[1]。比如,马克思在自己的理论中经常使用现实这个概念,黑格尔也说现实,从形式上来说这两个概念是完全一样的。但是如果我们把马克思的这个概念放在整个唯物主义思想体系中,那么我们就会看到,马克思的这个现实概念不是纯粹的概念,而是指向概念之外的东西。黑格尔虽然也使用现实这个概念,但是现实在他那里变成观念上的东西,是“现实性”。如果用黑格尔的方法来分析人口概念,那么一定会把人口联系到老人、小孩等概念,始终在概念中兜圈子。那么在概念中兜圈子与概念指向现实的差别在哪里呢?马克思的方法是用概念在观念上“再现”现实。这就是说,他使用概念的时候,概念在思想中把现实的东西呈现给主体。如果用现象学的术语来说,这种现实的东西被给予主体了。马克思把这个被给予的东西与给予的行动联系起来,把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过程理解为“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2]。 马克思对于具体的这种理解就是一种概念辩证法的思想。这个思想解决了中世纪哲学关于唯名论和实在论的争论,也解决了维特根斯坦的语言理论致力于解决的问题。从唯名论和实在论关系的角度来看,马克思既不是唯名论者,也不是实在论者,他既借助实在论,把概念与实在结合起来,又接受唯名论的思想,把概念看作应该被消解的东西。马克思既需要概念,而又消解概念。可以说,马克思处于唯名论和实在论之间。马克思在使用概念的时候,是用概念来做事的,而不是被束缚在语义学的框架中。这就如同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所分析的那样,建筑工地上的师傅说“砖头”这个词语的时候,不是进行指物定义或告诉人们这个词语的含义是什么,而是要做事。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研究中探讨资本主义的内在规律,是理论的研究。但是这个理论研究同时也有一种实践的动机,即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从这个角度来说,在马克思的理论研究中已经包含了一种实践的向度。如果忽视了这个向度,那么我们就无法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所说的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