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文明是世界四大古文明之一,为后世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研究样本,其成功经验与失败教训不仅映衬了中华文明的勃勃生机,还让我们得以从深层去探索人类文明诞生和兴衰的内在动因与规律。关于古埃及王朝兴衰的探讨,学界多从某一特定历史时期政治经济管理体制及实践中寻找原因;关于古埃及文明衰亡的原因,学界除了从政治经济等传统研究视角进行分析外,还从气候变化等自然因素中探寻。但是,很少有研究从古埃及文明3000多年的长时段中,全面系统分析其兴衰机理。有鉴于此,本文立足广阔的时空背景,从创造力的视角进一步探索古埃及文明兴衰原因。 一、文字诞生与古埃及文明的飞跃 古埃及文明诞生于“智慧碰撞”。“智慧碰撞”指不同地域的人类群体因不同生存环境与历史发展路径而产生的不同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随后在互相接触中造成冲击、启发和影响。无论这种“碰撞”是贸易、战争抑或移民带来的,都会给原有群体带来不小刺激。回顾每一次人类文明飞跃发展的转折关口,我们都会发现,“智慧碰撞”奠定了革命动因,古埃及文明诞生过程充分见证了这一点。 埃及境内最早的人类活动遗迹是尼罗河谷的奥尔德沃(Oldawan)文化,但学界围绕其石器的分析尚有许多争议。阿舍利(Acheulean)石器在尼罗河谷亦有出土,距今约30万年。①距今5.5万多年的旧石器遗址塔拉穆萨(Taramsa)出土了几乎完整的儿童骨骼,距今约1.2万年的旧石器晚期遗址戈贝尔—萨哈巴(Gebel Sahaba)墓地出土大量人体骨骼,埃德弗(Edfu)附近的埃尔—霍什(el-Hosh)岩画则已接近旧石器时代末期。 到新石器时代,埃及人狩猎采集生活的短期聚落最早出现在西部荒漠地区,以及那巴塔—普拉亚(Nabta playa)与比尔—凯瑟巴(Bir Kiseiba),皆为这一时期尼罗河谷典型聚落。从时间上看,古埃及向文明的迈进始于公元前5100年至前4700年。考古证据不仅有人体骨骼,还有水井等遗迹,厚石板搭建的房屋与树枝泥巴房屋多有发现,证明早期聚落开始出现。但公元前4900年后,西部荒漠越发干旱,不再适宜人类生存,人们开始逐步向尼罗河谷迁移。在古埃及文明诞生前夜,法尤姆(Faiyum)与玛瑞姆达—本尼—萨拉玛(Merimda Beni Salama)是最重要的遗址。虽未见古人使用青铜的迹象,但法尤姆陶器的使用却将人们的生活带入新阶段,该时期石器也更加多样,在双面石器基础上出现了带锋刃的刮削石器。此后,埃及于公元前4400年至前4000年进入农业社会,南部的巴达里(Badari)遗址提供了埃及农业活动的最早确证。该遗址包括住所与墓葬,两者彼此交错混杂。墓葬(都是坑墓)分布与陪葬品数量已体现出社会分化,该遗址出土的器物包括圆底直壁波面陶和矩形或椭圆形的硬砂岩调色板。 公元前4000年至前3200年,埃及进入内伽达(Naqada)文化时期,其为埃及进入王朝时期的序曲,古埃及文明由此孕育而出。②埃及此时全面进入农业社会,石器类型更加丰富,雕凿、刮削、刻锲等不同用途的分化表明社会分工出现。这些现象越发趋近学界对于文明标准的定义。内伽达文化时期聚落规模较大,已初具定居城镇的雏形,先前的聚落多发现于荒漠边缘,此时则更多出现在尼罗河谷。内伽达文化细分为三期,冶金出现在第二期。换言之,文明诞生的几个基本条件(金属的使用、农业生产关系的确立、城镇的出现、社会的分层等)③在内伽达文化二期已大体完成,只待文字出现将古埃及社会从史前史带到历史时期的舞台上。内伽达文化三期,文字伴随王权符号以及标示物品所有权的符号而显露身影,由字到句很快发展,最终创立了书写体系。 然而,古埃及文明的诞生仍有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问题需要回答,即埃及何以在新石器时代完成第一次农业革命后甩开其他地区,突飞猛进地进入王朝时期。黎凡特地区早在公元前8000年至前6000年就已开始农业革命,但文字迟迟未出现。同处尼罗河流域的努比亚,从旧石器时代开始几乎与埃及并肩前行,却在公元前3000年被埃及甩在身后,逐渐成为埃及文明的附庸。西边的利比亚人亦与埃及多有纠葛,但也没能与埃及并肩进入历史新阶段。同样的积累、同样的进程却产生了不同的结果,是什么促使埃及发生基因突变式的革命? 文字的诞生是埃及甩开其他地区大步前进的关键因素。但文字何以首先出现在埃及,而非努比亚等地,其答案不只对解读古埃及文明诞生有意义,亦可回答几大文明古国何以独树一帜,率先开启人类文明新阶段的问题。希罗多德说,“埃及是尼罗河的赠礼”。尽管这句名言并非希罗多德原创,而是他转述当时人们普遍流行的说法,但尼罗河确是回答这一问题的关键,正如另外一句赞赏尼罗河的名言:尼罗河是古代埃及的一条高速公路。④探寻人类文明摇篮之地不难发现,无论是古埃及、两河流域、中国还是古印度,无不有大河流淌。水提供了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但最早诞生农业的绿洲却没能率先进入文明阶段,似乎只有大河才有孕育人类最早历史的力量。 人类最早的原生文明之所以皆出自大河流域,是因为文明的飞跃需要不同智慧以一定强度和规模彼此“碰撞”,而大河作为人类早期最为便捷的长距离交通路径,恰好将很大范围内的智慧主体汇集到一起。智慧互相“碰撞”,互相启发,甚至互相竞争,从而产生裂变式升华,人类的创造力多来自于此。绿洲聚落之所以未在最初的原生文明中完成飞跃,正是因为绿洲聚落文化的同质性,生活在同一绿洲的聚落在智慧方面并无质的差异,因此也不会有质的“碰撞”,甚至会出现认知边界壁垒。壁垒内的世界即使不会走向无序与停滞,但与文明的飞跃提升却是背道而驰的。尼罗河在埃及境内长1000多公里,沿途并无大的阻碍,给上下游不同地区的人们以便利的“智慧碰撞”机会,而当这个机会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第一次农业革命完成之时,促使文明飞跃的关键发明便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