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22]11-0022-10 面对世界范围内不断兴起的民粹主义、狭隘民族主义、犬儒主义等思潮，启蒙重新成为中外学术界关注的重心。传统启蒙的弊端、面对当今世界新启蒙的方向、启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被启蒙的程度如何、它是否已充足、还需要怎样的推进等等，这些都是学人们广泛关注的问题。对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来说，马克思如何对待启蒙，在何种意义上继承又在何种意义上批评启蒙，如何进一步推进启蒙，立足当下我们该如何看待启蒙，启蒙本身还蕴涵着哪些问题，启蒙过程又孕育着什么问题，本来都是值得我们深入探究的问题，加之MEGA2在2017年重新编排出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极为重要的著作时，编者采纳了马克思恩格斯与施蒂纳的争论是该著作核心思想的观点，放弃了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关系是该著作核心思想的传统看法，这一观点是把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放在当时德国启蒙运动的背景下思考的结果。这就表明，在青年黑格尔派成员中，首先是施蒂纳和马克思恩格斯突破了当时的德国后期启蒙运动的思考框架，正是他们之间的论争主导了《德意志意识形态》。有学者据此认为，费尔巴哈、鲍威尔甚至施蒂纳的思想都属于德国启蒙主义的思想，而唯物史观则是超越启蒙主义的理论，因此，马克思与启蒙的关系、马克思如何辩证看待启蒙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核心问题。 一、启蒙：批判与建构、理性与德性的统一 启蒙通常是指发生在18世纪的启蒙运动，系指对偏见、迷信、独断、特权、压迫的批判，同时也是通过教化对知识、道德、审美能力以及社会正义、自由、平等的积极追求，它试图重新理解人自身以及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相信人自身凭借理性能力可以不依赖上帝、皇帝而主宰自己的命运，建构一个越来越美好的社会。一般来说，学术界对启蒙有以下四种不同的理解：(1)是一种独特的哲学态度，可以用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作为代表，确立人在世界中的主体性地位；(2)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时代(18世纪)，一个随着人的独立与觉醒而启动的现代化时代；(3)是以法国为核心的思想运动；(4)是一种推崇理性的新的观察与思考的方式，它并不一定局限于18世纪，甚至可以出现在世界各个地区的各个时代。 不管如何理解启蒙，新的研究都强调它是批判与建构的统一，也就是说，启蒙并不像人们以前理解的那样主要是一种批判，而是一场批判和重建的双重运动，即“一面是批判的，一面是建设的”①。如果一味地批判，那么“批判就变成一种无所产出的免费游戏……过多的批判谋杀批判”，因此，虽然“启蒙思想发展出批判精神”，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批判姿态本身都是令人赞赏的……在启蒙运动的传统中，批判只是一种批判和重建的双重运动的初始阶段”②。理性并不是单纯的批判，同时也意味着建构。而理性建构的也并不只是真理和知识，也有德性、价值理想、崇高和美。从斯密经康德、黑格尔到马克思，启蒙理性都与启蒙德性密切结合在一起。对独断、迷狂、旧道德的批判，同时也就意味着对合理性、审慎、新的价值理想的探寻和肯定。 对马克思来说，启蒙更是批判与建构的统一。第一，批判是建构的环节，只有依靠建构才能更好地确定批判的意义。马克思在特定时期的激进批判并没有无限激进化，因为批判最终还是为建构服务和奠基的，一味地批判很容易陷入偏执，从而丧失基本的合理性。我们应该从马克思一生理论探索的总体看待这种激进批判。第二，批判是对特定形态的特定对象的批判，而不是对一般形态的否定，同时对新形态持期待和开放的态度。对马克思恩格斯一度批判过的国家、私有制、货币、分工、形而上学、哲学，都应作这样的理解。他们在特定场合说的消灭这些东西，其本意是指消灭他们当下正在面对的那些特定形式的国家、私有制、货币、分工、形而上学、哲学。对特定形式的批判和否定同时就意味着对更合理的新形式的呼唤和期待。第三，即使是旧的形式，也可以从中发掘出有助于当下事业的因素，对它们的批判和反思本身就包含着挖掘其中的有益质素、提炼经验教训的任务。恩格斯后来对基督教实践价值的肯定就是非常典型的例证。就此而论，即使被否定的旧形式也可能具有可以进一步利用的价值。也就是说，批判在此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否定，而是必定包含着审视、鉴别、分离、拯救、利用等积极功能。青年马克思所说的“无情的批判”的含义之一是“不怕自己所做的结论”③，他后来批判地审视自己原来的看法也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批判既可以体现为合理的否定，也可以体现为合理的肯定，是对原来否定的否定。批判最终导向合理的肯定，拒斥单纯的否定。 在这个意义上，启蒙是一个标准的辩证事件。由于启蒙具有宏大的抱负，涉及诸多质素、力量和结构的调整和运动，因此启蒙在重新理解和塑造自我、社会、自然、历史传统时，难免会触发各种力量，引发各种冲突与矛盾，形塑和衍生出多种张力。在牵涉到的各方之间维持一种开放、可调整的辩证关系，是启蒙辩证法的重要特征。这种辩证关系首先是对启蒙的客观结构而言的，同时也是对主观认知而言的。前者指一种复杂的结构关系，一种一定程度上自发调节和进化的结构；后者指应该采取的、自觉的合理态度和方法。这些都是启蒙辩证法的本有内涵。 马克思的启蒙辩证法致力于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从无需上帝、皇帝个人便能主宰自己并对社会作出贡献的角度理解启蒙，马克思进一步批评了资产阶级启蒙解放的个人其实只是特定的个人，扩展不到更大范围，没有足够的普遍性，因为还有不少禁锢普通民众的社会枷锁在压抑、限制、威胁、否定着无产阶级的自由与解放。如果从批判意识形态教条和社会禁锢方面理解启蒙，那么马克思更是进一步揭示了资产阶级启蒙的教条和禁锢，力求促成一种更深层、更普遍的自由与解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