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曾把“思维着的精神”喻为“地球上最美的花朵”,据此,我们可以说,哲学思维便是思维的“花中之王”了。今天,致力于儿童思维训练早已被视为教育的天职,按理说,培育他们的哲学思维也应是题中之义,但恰恰这一启蒙有点姗姗来迟。 人们可能认为,哲学如此高深玄妙,又没有“学以致用”的实际价值,小孩子何必耗费时间和心力去高攀呢?其实,这样的偏见既误解了哲学,又误解了儿童,更因此导致思维教育残缺不全。 哲学的童年和童年的哲学 马克思曾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过这么一段话:“在每一个时代,它的固有的性格不是在儿童的天性中纯真地复活着吗?为什么历史上的人类童年时代,在它发展得最完美的地方,不该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示出永久的魅力呢?”他称“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并在很多地方盛赞包括希腊神话、艺术等在内的希腊文化的巨大魅力。 这里自然也包括了希腊哲学。那么,希腊哲学又是如何展现它“人类童年时代”的美好天性呢?我国哲学史家杨适先生曾写过一本《哲学的童年》,系统梳理了希腊哲学从萌发到形成一门正式学科的历程。纵观这一哲学历程,我们不难发现,哲学的“童年时代”学派纷呈、思想浩瀚,孕育了西方数千年哲学发展的成果。其有两个最显著的特点: 一是对世界本源的追问。古希腊神话中,宙斯一怒之下,用洪水淹没了地上的一切,万籁俱寂。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和妻子皮拉祈祷神灵,希望再造人类和重建世界,于是出现了一个伟大的声音:“把你母亲的骨骼,掷在你们后面的地上。”丢卡利翁突然领悟:母亲就是土地,骨骼就是石头。于是,他把石头丢在地上。石头很快显出人的纹理,接着变成了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逐渐重构了人类和世上的一切。在这里,土、石成了万物的本源。受到诸如此类神话传说的影响,到公元前6世纪,东方伊奥尼亚的一些哲学家认为,世界的本源是一些物质性的元素,如水、气、火等,试图用自然本身来解释世界的生成。与此同时,意大利南部的哲学家却认为万物的本源是一些抽象的、非物质元素,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是“数”,爱利亚学派认为是不生不灭的“存在”。后来的自然哲学家也都企图探寻万物的不变本源,如恩培多克勒认为是水、火、土、气四种“元素”,阿那克萨戈拉认为事物运动的最后原因是“奴斯”,德谟克利特把万物的本源归结为不可再分的“原子”,等等。随后,“哲学的童年”进入了璀璨夺目的鼎盛期,出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样伟大的哲学家,他们创立了庞大的哲学体系,内容涉及知识、伦理、政治、艺术等各个领域,但所有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对世界本源的探寻基础上,如柏拉图认为世界根源于一个永恒不变的、绝对的“理念”,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世界有不动的“第一推动者”即“纯形式存在”。 二是对世界的惊异之爱。哲学在古希腊文中被解释为“爱智慧”。什么是“爱智慧”?亚里士多德认为,“爱智慧”意味着要在一切知识中寻求原因,而且是关于世界本源的“第一因”。不过,这里的“爱”与“智慧”同样重要,在希腊神话中也被视为世界的本源。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哲学一开始就蕴含了对世界的惊异,“古往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这种惊异最初源自神话,因为神话本身都是由惊异构成的,所以,“凡爱好神话的人也是爱好智慧的人”。惊异令人深陷愚蠢的愧疚,“他们探索哲理只是为想脱出愚蠢”。为摆脱愚蠢,他们带着惊异开始爱智慧,哲学探索就这样产生了。 带着惊异之爱去“刨根问底”,难道不正是人类“哲学的童年”所表现出来的典型精神特质吗? 至于每个时代的个体,则普遍有着令人惊叹的“童年的哲学”,它正是人类“哲学的童年”在儿童天性中的“纯真复活”。 我曾看到一个有趣的视频,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向坐在一旁的爸爸发出了连珠炮似的“为什么”,诸如“为什么站在电梯里,要说是坐电梯呢”“为什么明明是馍夹着肉,要说是肉夹馍呢”“为什么太阳晒我,要叫我晒太阳呢”“为什么明明是人用的,要叫马桶呢”“为什么黄瓜是绿色的呢”……这位爸爸被追问得一筹莫展,只得大喝一声:“出去!”这类追问大量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5年前的“六一”儿童节,我也曾模仿小孩子的口吻写了一首《妈妈,请你告诉我》,穷追不舍地一口气问了“妈妈”18个问题,这些问题涉及生活的各个领域,包括身心、名实、真假、苦乐、美丑、善恶、有无乃至生死,它们无不来自孩子内心的追问,常令大人措手不及、大伤脑筋,唯恐避之不及。大人不明白,正是这类追问里,蕴藏着孩子们哲学思维的“爱”与“惊异”,涌动着哲学思维追根溯源的无限冲动,就像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说的那样:“我们可以从孩子们提出的各类问题中,意外地发现人类在哲学方面所具有的内在禀赋。我们常能从孩子的言谈中,听到触及哲学奥秘的话来。” “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再怀疑这一点。但在以前,这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成人拒绝承认儿童有自己的哲学。即使当年瑞士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在《发生认识论》中批评传统哲学只关注成人的哲学问题,因此把哲学更多聚焦儿童,以研究认识的发生机理,但他仍然多少以一种“成熟假设”淡化了儿童哲学。在他看来,哲学在儿童精神世界中是以内隐、萌芽的方式存在的,远未达到成熟的水平。当代儿童哲学奠基人、美国哲学家马修斯批评了皮亚杰的这一立场。在《哲学与幼童》《童年哲学》中,他认为皮亚杰严重低估了儿童的哲学天性,儿童有自己的哲学,他们的哲学问题与评论甚至比十三四岁的少年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