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贞《书画记》纪年、月、日错讹探讨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义勇,山东艺术学院。

原文出处:
艺术工作

内容提要:

作为研究明清之际书画鉴藏史的重要文献,明末清初徽州书画商人吴其贞所著《书画记》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作者的商人身份,亦在于书中对吴氏四十多年书画交易的记载,尤难得者,书中绝大部分交易活动都有具体的纪年、月、日。一直以来,学界相关的研究大都建立在对《书画记》信息确信不疑的基础上。笔者研究发现,《书画记》著录信息存在很多缺漏之处,有些不够准确,甚至产生错讹。本文具体考查《书画记》纪年、月、日中的错讹现象,认为《书画记》所据成编的札录,并非都是观购当时的随手札录,很多系日后补记,而且,也并非所有观购札录都“注明所见年月”,书中很多日期系后来由推定而纪,并因此造成错讹,有的札录只纪有月、日,纪年则系后来裒辑时所加,亦因之出现明显的差错。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2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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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末清初,来自徽州休宁的书画商人吴其贞(1607-1678后),以他四十余年辗转徽州与江、浙之间的书画经营活动中对所观购书画藏品的札录裒集而成《书画记》一书。此书为后世所重,不仅在于书中所著录一千二百余件书画作品,更在于吴其贞对于四十多年书画交易活动的记载,尤难得者,书中绝大部分交易活动都有具体的纪年、月、日,并以之为序,成为研究明末清初书画鉴藏与市场的重要文献。一直以来,无论以吴其贞或《书画记》作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抑或以《书画记》作为文献史料的相关研究,大都建立在对《书画记》信息确信不疑的基础上。笔者研究发现,《书画记》著录信息存在很多缺漏之处,有些不够准确,甚至产生错讹。①曹宝麟先生在他的研究中曾指出:“《书画记》的最大缺憾是不甚规范”,②虽然曹先生没有明确“不甚规范”所指,庶几与此相关。本文具体考查《书画记》纪年、月、日中出现的错讹现象,并因之讨论《书画记》成书的相关问题,虽愚者之见,或有可采之处,故敢为拙工之献。

      一、《书画记》推定纪日检讨

      《书画记》第一次纪年出现在卷一对于唐朝人物画家张萱《仕女鼓琴图》卷的著录中:“时崇祯乙亥春二月三日,而记中注年月者始此。”③一般认为,从此之后,《书画记》著录即有了具体的月、日与纪年。④但事实并非如此,此条之后于岩镇徐太冲家的观购记录即未注年月,⑤同卷“黄大痴《茂林仙馆图》纸画一幅”条记载在牛坑程玄修家的观画活动亦未注年月,⑥又如卷四“李泉《古松图》绢画一幅”条,只云“于陈御史报恩寺僧舍观之”,纪年、月、日亦付之阙如。⑦不仅如此,书中出现大量推定纪日的现象,主要出现在时间相近的观购记录中。如卷二“郭天锡《竹梢图》纸画一小幅”条云“观于中玄兄丘园上,时己卯二月二十一日”,其后一条则说“时观中玄兄书画第二日”。⑧吴其贞曾在溪南吴本文家观陶弘景《雪赋》卷等,时间为“己卯四月三日”,其后,在吴元定家观画,则说在“观本文书画第二日”,再后一次“时则观元定书画日”,⑨此处出现连续推定的情况。

      传统文献的纪日,有以某个日期为准作前后推定,但通常以节气或重要节日为基准,又以日期恒定者最为常见,如上元、端午、中元、中秋、重阳等。此类专有名词除了表达其自身的节日意义之外,通常也指代与之相对应的日期,因此以之为准进行日期推定,通常可以直接定位到具体的时间。不同的是,《书画记》是以某个观购活动的时间为准进行日期推定,不仅其例鲜见,因为观购活动在时间上具有偶然性,读者看到类似的推定纪日时,得到的时间信息往往只是此前某个观购活动,并不能直接定位到具体的日期,要了解本次交易的时间,则需要查阅此前的记录,如此一来,原本简单的时间记录变得复杂。而且,《书画记》中时常出现连续推定纪日的现象,前后时间跨度最多的时候甚至达到四至五天,又因每次观购书画藏品数目的多少,观购记录之间有时会相隔数条或者十数条,甚至数十条条目,给读者了解观购时间造成一定的麻烦。如卷六“唐人郭填王右军一帖”条记录观购日期时说“观于金陵陈师仲家,时壬子十月廿五日”,随后一则时间记录为“时则观陈师仲书画第二日”,再后“陆天游《高林疏雨图》纸画一小幅”条云“时则观前书画第三日”,前后之间已跨五天,书画条目亦已相隔十二条之多。⑩

      之所以发生此类情况,大致有两种可能,其一,此则或者相近系列的札录并非观购当日记录,而是日后补记,(11)此等情形下推定纪日往往比直接纪日要省事得多;其二,原本的札录未注年月,吴其贞在最后裒辑成书时不得不依前次记录做推定。因为,书中发现有的日期相同或相近的记录采取了直接纪日的方式。有时,在连续的观购记录之间,会出现两种方式并用之例。如卷五“文与可楷书《盘谷序》一卷”条:“以上五种观于苏城朱我安之侨居,时丙午四月五日”,其后“苏子美《临张旭诗》一首”条:“以上十九种丙午四月六日观于苏城顾维岳家”,而在随后“谢葵邱《捕鱼图》白纸扇面一张”条中则纪为“时则观维岳书画第二日”。很显然,前两则都是当日所记,而第三则很可能是日后补记,或裒辑成书时缀以具体时间。因此,虽然吴其贞在崇祯八年二月三日的那则记录中说“记中注年月者始此”,但实际札录中依然有很多并没有具体的日期。(12)

      因为频繁使用相对复杂的推定纪日记录观购活动的时间,造成疏漏甚至错讹即在所难免。如卷二“刘琼《墨竹图》小纸画一幅”条“以上六画观于象之侄宝善堂……时辛巳正月二十日”,而随后一条的日期写成“时辛巳正月二十日,观象之六画图次日也”,(13)或许出于对后一次观购时间的不确定,于是借助前一次观购活动加以确认,但让吴其贞始料难及的是,正是此举令原本简单明了的观购时间出现前后矛盾。当然,不能排除第二次纪年的日期有可能出于笔误,抑或后人誊抄时的缺漏而致讹误。但卷六这几则记录的时间难免凿枘不投之嫌。卷六“陈居中《八骏图》绢画一大幅”条的纪年日期这样写道:“四图观于嘉兴秋水庵张起生手……时乙卯四月五日”,随后“宋人小画册子一本计二十五张”条云:“以上二种观于嘉兴姚水滃家,时则观张氏画第二日。”接着,在“王叔明《双松草堂图》纸画一小幅”条中又说:“此图得于嘉兴金氏家,时则观张、姚二家画日”,未知是四月五日还是四月六日,让人费解。有趣的是,在接下来“钱舜举《林檎双鸟图》纸画一小幅”条的纪年中,吴其贞接着写道:“此图得于范成言手,时乙卯四月六日。”而随后一则又回到他惯用的推定之法说:“时则获《林檎双鸟图》日。”(14)

      有时,后一则的日期依前一则推定,而前一则却未给出具体的纪日。卷五“关仝《奇峰峭壁图》绢画一小幅”条写到此次观购活动的时间时说:“此图得于绍兴高大老手,时则得《莲社图》日也。”查此前“李伯时《莲社图》绢画一幅”条,却发现并没有具体的纪日,止云“此图去年六月观于绍兴朱石门先生令孙十三老家,令人不能释手,恨不得卧于图下,千谋百恳,至今年四月方购到手。”(15)很显然,吴其贞当时关于观购关仝《奇峰峭壁图》的札录并无具体年月,在他的记忆中,交易的日期与购得李公麟《莲社图》在同一天,于是希望以此来推定,或许因为时间久远,他并没有注意到,著录《莲社图》的札录同样没有具体的纪日,甚至连确切的纪年也没有。这样的记录更加证实,吴其贞在进行日期推定时,所根据的并不是具体的时间,而是某一次观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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