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当下父母们比较普遍的“育儿焦虑”,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徐浙宁博士基于心理学和教育学背景,结合近年来的相关研究,表示很理解父母的心理,但更希望父母能理性看待养育的过程,把育儿的眼光放得更长远,温柔地对待孩子和自己。 养育孩子,要遵循以人为本的原则。父母应激发孩子在做事中保持“积极争取成功的动机”,而不要用“别人家的孩子”去打击孩子,让“逃避失败的动机”制约孩子的成长与发展。父母如何保持好心态,营造利于孩子发展的家庭氛围?这需要父母有更好的自我觉察和养育韧性。面对朝向孩子的各种压力,父母要帮孩子适当地挡一挡、减一减,做孩子有力的“减震器”“缓冲剂”。只有释放了过度的压力和焦虑,我们和孩子才能活得更舒展,才能为孩子未来的成长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 现在的父母在焦虑什么? 《为了孩子》:我们编辑平时和父母交流得比较多,感觉现在的父母大多挺焦虑的。疫情期间网课上多了要焦虑,开学后天天测核酸也焦虑,“双减”之前奔波在各路培训班里要焦虑,“双减”之后学校不考试了父母还焦虑。“普校”学生的父母在焦虑,“牛校”学生的父母也在焦虑,似乎我们父母群体都在不约而同地焦虑着。您怎样看待父母的焦虑情绪? 徐浙宁:涉及到孩子的事,稍有点风吹草动,父母就容易焦虑,这很好理解。关键是属于哪一种焦虑以及这种焦虑是否对孩子和父母带来不利的影响。就焦虑的类型看,父母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现实性焦虑,即存在现实诱因的焦虑。只要现实诱因改变了现实目标达成了父母的焦虑也就缓解了,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第二种焦虑是神经性焦虑。焦虑的问题其实是不确定的,焦虑的感受是持续蔓延的,父母甚至找不到很明确的焦虑指向,只是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心烦气躁。实际上,这种焦虑的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些原因要么发生得太早,要么一直混杂在其他方面,已经把问题掩盖住了。 第三种是精神病样的焦虑,是一种病态的焦虑,需要专门的诊断与就医治疗。这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里。 不管是我们在生活中和父母聊天的直观感受,还是看研究的数据结果,父母的焦虑都是跟儿童的发展紧密相关的。儿童在不同的阶段,特别是处在“拐点”阶段时,父母的焦虑肯定上升。这些“拐点”就是我们说的人生大事。对孩子来说,成年期之前的人生大事就是入托入园、入学、升学等,特别是“小升初”、中考、高考等。我们从幼儿园到初三学生的发展性研究中很明显地看到,每到一个“拐点”,父母的焦虑就显著上升。从群体心理学角度来看,大多数人的焦虑遵循这样的波动规律,是很正常的,因为它是一种现实性的焦虑。随着孩子每一次人生大事的发生,父母会不断强化身为父母的角色性焦虑。 但奇怪的是,我们发现,现在的父母几乎没有特别放松的时候,即使过了某个“拐点”,而且孩子的发展水平也很好,父母还是焦虑。比如,不管孩子的学习成绩处在什么位置,父母都很紧张,一个个严阵以待,像打足了鸡血。 即使不涉及学习,许多需要家校配合的事情,特别是需要父母在某个时间点之前完成的,父母就会很有时间压力感。比如,本来老师说晚上8点前提交,但因为大部分父母都已经早早提交了,父母群里“叮叮叮”的提交声音不断,还没提交的父母真心着急啊。信息手段的发达,也造成父母时时处于现实压力之中。现实压力的弥散性就引发了第二种养育焦虑——神经性焦虑。简单说,就是父母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很久无法放松,犹如一根橡皮筋始终处于张力作用而拉紧,那么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原本的弹性,变形、变样,变得神经性焦虑。 如何看待父母群体的神经性焦虑? 《为了孩子》:感觉现实性焦虑比较容易缓解,现实问题解决了,焦虑感也就下降了,而缓解神经性焦虑似乎比较难,确实有很多父母是长时间无法松弛下来的。 徐浙宁:父母时时刻刻不能放松,我觉得这是现在最大的问题。现实生活中的事情似乎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目标也永远无法真正达成,即使暂时达到了,又会马上生出更高更大更远的目标,还没有来得及放松,又进入新的“备战”状态。于是,神经性焦虑普遍出现,甚至形成一种社会性的焦虑性人格。 神经性焦虑能不能缓解?当然可以。孩子进了大学,成年了,父母和孩子真正心理上“断乳”了、分离了,是可以缓解的。所谓“心理断乳”,即心理层面的亲子分离,是父母从心理上认可孩子是独立个体的过程和结果;通常从出生即开始,至孩子两三岁和青春期凸显出来,但究竟何时可以完成最终的心理断乳,则并不确定。因为这一断乳,是亲子双方的作用结果:一方面,孩子有自主的需要,有成为独立个体的需要;另一方面,父母有允许、期待、鼓励孩子成为独立个体的意识和行动。有些亲子可能毕生都无法实现断乳,比如“巨婴”和“直升机父母”。 除了一小部分资源特别丰富的父母和还处于解决生存问题的父母外,为什么现在的父母群体普遍都不敢放松?我想,这可以用“公交车效应”来解释。 我们坐上公交车,肯定都希望空间多一点,坐得舒服一点,而且最好每天都能坐得舒服一点。那么,就要每天去排一个好位置,尽可能站在队伍前列。但公交车的空间总是有限的,不可能让每个人舒服。所以,实际上,社会性的神经性焦虑,它既是内部的,也是外部的。外部最大的问题就是资源的有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