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在科学研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直接呈现在眼前的社会现象本身无所谓任何价值,只有经过人们的“类别加工”之后才能体现其内在的意义和关联。社会学研究的是社会结构、社会系统中的人的活动以及有关人的现象,就必然要涉及对人的分类。涂尔干认为,分类不仅仅是事物的类属,还凝聚着社会关系。分类意味着将事物依据特定的关系加以安排,从而确定了物与物、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方式,也决定着他们看待自身和彼此的方式[1]。因此,对人的分类是整个社会学研究的基本的、最初的阶段,它将引导我们深入探究人的本身,进而把握人与社会的关系。 人类对于事物分类的认识是逐渐深化的,比如在蝴蝶的分类中就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像形态分类、数值分类、支序分类、遗产分类、超微态分类等,可以说,这些不同的分类决定了人们对于蝴蝶这一物种的不同认识路径,也反映出人们对于进化论的理解在不断深入。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就是把一个个元素按照它的不同原子量以表的形式排列而成的一种分类,最后竟“意外”发现了一般原理,而在他之前虽有对各种化学元素的分类和研究(如中国的金、木、水、火、土分类法),但仅仅是停留在个别性和特殊性阶段。恩格斯曾高度评价门捷列夫,说他是“不自觉地应用了黑格尔的量转化为质的规律”,道出了门捷列夫所做工作的重大意义。其实,不仅是自然科学,在社会科学和人文艺术领域,分类的价值同样重要,比如中国五声音阶与西方七声音阶对声音的不同划分,就直接影响了各自文明中音乐的旋律和风格。因此,对研究对象的分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研究路径的方向以及有无可能叩开通向真理的大门。 一、已有青年分类的反思 学界对于青年群体的划分,主要采用了横向剖面的社会分层和纵向交替的代际更迭两种路径。 1.路径一:横向剖面的社会分层 这一路径延续了社会分层研究的传统,依据社会资源占有不同而产生的层化或差异,从身份属性和职业分工等视角区分出不同类型的青年群体。这一分类的实质是将社会学关于群体分层的维度“搬运”到青年群体之中,将分类的识别对象划定为处于青年期的社会群体,如青年学生、青年农民工、农村青年、中产青年等。这种分类方法遵循能动反映论,存在先于意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是人对社会存在的反映。更准确地说,这种分类方法是建立在一定假设基础之上的,即经济地位特别是与生产资料的关系决定着人们的社会地位和利益诉求,而人们的社会地位和利益诉求进一步生成了不同的阶级(阶层)意识,决定了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政治态度。 随着近年来课题组研究的深入,我们感觉到通过青年所处的社会位置来对其进行分类,精准度正在降低。之所以得出这样的判断,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考量:首先,基于客观社会经济地位所做的阶层划分因群体规模而失去标识性。例如学界普遍关注的以城市白领作为主体的中产阶层事实上数量庞大,位于顶部的金领群体和位于底部的灰领群体收入分化极大,数据取平均值后得到的群体特征已然意义不大,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新生代农民工等青年群体之中。其次,不同阶层之间的交往和流动加速,在传统社会分层视角下隶属于不同阶层的青年群体正在经历价值观念的融合。如课题组调研发现,以工程师、技术专家等为代表的专业技术人才,其中不少产生了知识工人的心态。有研究将科技行业的科学家、工程师称为“新工人阶级”,认为其可能成为工人运动中的先锋和新社会运动的主体[2]。再次,技术进步带来的产业结构变迁使得青年人赖以生存和工作的场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相伴而来的是新的职业形态大量涌现,灵活就业、平台用工、自由职业者的规模越来越大,依据职业分工来识别青年群体的能见度逐渐降低。有数据显示,“自由职业者”在职业阶层结构中的比例从2008年的0.1%猛增到2019年的5.6%,意味着自由职业者这个群体已经达到3900万人[3]。总之,越来越多的青年人正从曾经与职业或单位相挂钩的制度和关系中脱嵌出来,即便是体制内青年,其身份也在斜杠化,不同场景下的身份转换日益频繁。上述这些变化都意味着当前青年群体事实上处于一种多重交叉的社会位置之中,在此背景下,无论是“抽象系统对具体生活世界的殖民”,还是将“社会人”进行“均值人”的标准化处理,从社会分层视角区分出青年所属社会位置的难度都陡然增加。 2.路径二:纵向交替的代际更迭 这一路径是纵向的代际视角的类型划分,即“社会代”。一般认为,代是生物学事实,亦是社会学事实,基于不同代际的特点,人们划分出了“80后”“90后”“00后”……代际维度的群体划分视角实质是一种基于年龄位置加以界定和分层的模式,在转型时期具有很好的标识作用。因为“社会代”是受重大社会事件或时代精神的浸染而形成的独特社会性格并对后续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同龄群体,同龄群体享有共同的经历、感受和观念。一个社会中并存着不同的世代,整个社会价值观的转变会通过世代的人口更替而实现。但进入后现代社会以后,由于重大事件发生的数量太多且频率太快,“社会事件”本身的标识作用被大大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