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末,在欧洲各国经济低迷、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的大背景下,法国爆发了一场以学生和工人为主体的社会群众运动,史称“五月风潮”。此次风潮为法兰西大地带来了空前的思想大解放,新的哲学思想不断生成、碰撞、发展。受此影响,以Foucault为首的知识分子开始以非主流的逻辑体系看待社会发展,关注解构式的话语实践[1]。基于这样的现实背景,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Deleuze和精神分析学家Guattari坚持“哲学就是新思想方式诞生”的信念,合著《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2]。他们希望该书一方面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颠覆式发展,另一方面让纯正的哲学血液流淌,打造思想的“根茎”①之地。本文讨论的“拼装理论”(Assemblage Theory)最早出现在《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卷二):千高原》中,该书作为《反俄狄浦斯: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的续篇把“后结构主义思想”和“精神分析学”②推向了新的高度。事实上,拼装理论作为一种元理论和一种新的社会本体论方法,在审视旧有哲学性质和结构的同时,重构了一套符合全球化和流动时代背景的哲学思潮。从现实主义的社会本体论出发,拼装理论强调社会实体的客观配置过程,认为从人类个体到国家机构都是特殊历史进程的拼装,并且无论是原子还是生物有机体都由异质元素拼装生成[3]。例如,制度机构由人拼装而成,城市由人、组织、网络、基础设施拼装而成,国家由城市拼装而成。总之,世界是不断生成、层层嵌套的拼装体,犹如拼积木一样,属性各异的零部件拼装成形态各异的多元体。 20世纪90年代,西方人文地理研究领域以表征、话语逻辑和语言为主,在“文化转向”和“文化研究”的助推之下,拼装、行动者网络和物质继而成为了21世纪初的热点研究议题[4]。拼装理论为西方人文地理学的发展提供了一套基于后现代逻辑的“后”学理论与认识工具。在多元学科思维转向之下,拼装理论贯彻以根茎为核心的动态生成哲学观,重构了空间和关系,生成了“异质生成空间”和“后关系本体论”。“异质生成空间”在强调属性不同的元素互动的同时,更关注时空不断生成、变化的逻辑。“后关系本体论”则在反还原主义的基础之上,以关系为核心探究物质客体与人类主体之间的扁平本体论关系,并且承认所有事物都是通过关系进行拼装的。由此可知,拼装理论不仅能为人文地理研究提供新的元理论视角,而且与新时代人文地理倡导地从跨学科思维研究的地理议程不谋而合。与此同时,拼装理论打破了地理学研究中自Descartes以来的传统二元论结构,建构了非线性因果关系与根茎思维,为人文地理学研究多元主体的博弈与竞合提供了理论依据。此外,在新物质主义影响下,拼装理论对非人能动性的关注,使得环境和物质在生产主观能动性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受到了人文地理学者的重视。 后现代思潮孕育的拼装理论,不仅为人文地理研究开辟了新的知识空间,而且还批判地揭露了现有研究以网络结构为主,忽视空间拓扑的局限。拼装理论的异质性、偶然性以及生成性特质与中国快速变化的社会情境相符合。因此,拼装理论一方面重塑了人文地理学的叙述方式与思维框架,一方面为流动性显著的中国社会提供了元理论解释。本文将从4个方面展开论述:①拼装理论是什么;②拼装理论如何应用;③拼装理论与其他理论的对比分析;④拼装理论的研究展望与讨论。 2 拼装理论的内涵与特征 2.1 拼装理论的内涵 “拼装”概念源于英语单词“assemblage”。虽然英语单词“assemblage”尽力还原了法语单词“agencement”的内涵,但是仍不可避免地忽略了法语单词的一些原始意义。部分学者意识到这是一场德勒兹式的文字游戏,例如Bennett认为这场文字游戏有效地创新了与物质有关的思维方式以及分散的能动性概念[5]。而在Phillips看来,既然法语中存在与英语单词“assemblage”相同的词,那么就应该用其他英文单词转译法语“agencement”的意义[6]。然而这场转译的文字游戏,并没有弱化“拼装”理论本身的生成潜力。正如Massumi所言:“概念是块砖,虽然它可以建造理性的法院,但也可以随时把它从窗户里丢出去”[7]。显然“拼装”这块砖已经帮助地理学的发展建造了多座“理性的法院”,因为它不仅成为建构社会空间理论不可或缺的思想根基,而且还为地理学领域中各种转向思维提供了分析工具。 理解拼装理论需要重视Deleuze、Guattari和DeLanda 3位学者的观点。首先,拼装是承认差异的基础上,通过联系使得异质元素共同作用的临时多元体。因此,“共同作用”及其衍生的“共情”或者“共生”是理解拼装的关键。那么对于拼装而言,联盟和结合的重要性远大于分裂和断裂,并且这种联合关系是像流行病和飓风一样四处蔓延的[8]。其次,拼装是以人工的或者自然的方式,挑选、组织、分层异质元素属性的过程[9]。从这个意义上说,拼装是一项名副其实的发明,因为拼装阐明了异质元素在人为有序与自然无序之间领域化的过程。如前所述,不能把拼装简单定义为异质元素的互动,其原因在于:①“共同作用”“共情”“共生”从情感维度赋予拼装一定的生机与独特性,使情感成为事物发展过程影响因素之一。②“流行病”和“飓风”从时空维度阐述了拼装的不稳定性与流变性,充分说明了拼装是过程思维,是历史进程的产物。③“以人工的或者自然的方式聚合”则从能动性的视角说明了人与非人元素之间复杂交互的关系作用,解释了物质客体与人类主体的共同创造能力。第三,结合现实主义的观点,DeLanda弥补了Deleuze和Guattari二人拼装思维中对稳定结构、循环结构以及因果类型忽视的遗憾,重新诠释了拼装理论。他援引“涌现”(emergence)、“参数”(coefficients)、“吸引子”(parameter)等概念进一步完善拼装理论。①“涌现”概念阐明了拼装的属性,表明拼装是不断递进与嵌套的结构[10],并且佐证拼装的不可还原性。②在“系数”的基础之上,DeLanda用“参数”描述拼装的特性或者状态,这为理解相对稳定或相对流变的实体提供了方法支持[11]。③“吸引子”说明相似拼装出现的可能性。因为在任何点或时间形成的拼装,愈靠近吸引子就愈能显示拼装的领域化特征,从而说明相似拼装出现的可能[12],这在很大程度上与社会科学引入的生态学“韧性”(resilience)概念产生共鸣[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