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计算的资本化路径及其复归“使用”之理论可能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竞欧,哲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讲师。

原文出处:
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云计算作为网络3.0时代的重要技术支撑,不仅改变了社交方式,同时催生了新的劳动模式。在这个过程中,在西方资本主义的基本架构下,原本无价值的数据被资本捕获并将其价值化,使网民变成“游戏劳工”。然而根据马克思关于“生产一般”的论述,一定的消费形式与一定的生产形式相对应。平台以观念植入的方式定义新的消费,进而再以此作为流量入口实现资本增殖;网民生产的数据则被用来服务于资本的再生产,即在西方资本主义条件下,云计算将与资本形成共谋。而使云计算去资本化的可能性路径,则是进入一种共享状态,即将“使用价值”概念赋予一种能动的可能,使“所有”向“使用”复归。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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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22)07-0162-09

      “云计算”作为网络3.0时代的热门词汇,其概念半径由于在不同语境下的使用而变得日渐宽泛。本文基于西方资本主义的基本架构,从资本批判的视阈出发,将对云计算的讨论限定在其作为一种借助各种系统和平台上的数据,帮助资本从社会网络和个人交往中榨取价值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仅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社交模式,同时催生出作为“生命政治生产”的劳动方式。

      一、数据使用的价值化:“游戏劳工”背后的劳动泛化

      信息的传播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在云计算出现以前的(互联网1.0、2.0)时代,互联网等媒体仅仅作为一种传播手段存在,即一种可以使人类的社会性生产成为可能的工具。在这种传播过程中,无论是传播的手段还是传播的行为本身,都是社会共享的组成部分。然而进入网络3.0时代之后,网络传播增添了一个新形态:监测受众。也就是说,网络平台的运营商们通过持续地监测并记录用户的个人数据及其在线活动的轨迹,并将这些信息收集、储存、合并、分析,最终实现向广告客户方贩卖用户的数据,以便获取货币价值的目的。

      这种“猜你喜欢”式的模式实际上就是在将用户商品化,并对其进行持续剥削。这是一种很典型的,谷歌式的人工智能蓝图,即实现一种持续的、实时的生命政治剥削。然而这种剥削的狡黠之处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的“工人”尚且可以知晓自己处于被剥削的状态,但是不断生产着网络信息的用户们甚至对自己的被剥削毫无意识,无法觉察到自己生产的信息会成为资本逻辑中的剩余价值。于是,库克里奇提出了一个非常戏谑又颇具创意的词汇——playbour,即play与labour的合成词,中文翻译成“游戏劳工”或者“玩工”,意指网络用户们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所做出的一系列,诸如上载图文、传递邮件、分享音乐、转发微博、朋友圈点赞等有助于剩余价值创造以及占有的无偿劳动的行为。这些行为表面上模糊了“玩”和“劳动”之间的界限,但实际上劳动起来感觉像玩一样,只是因为劳动的结构在改变。以游戏(play)作为伪装,网络用户变成了完全无报酬的剩余价值生产者,由此“玩工”被嵌入了旧有的劳动剥削体制。

      然而为什么喜好不同、个性迥然的一个个独立存在的网络用户的活动轨迹能够被共同抽象成并无太大差别的数据包进行贩卖呢?这与人被抽象为劳动,进而成为劳动力商品有关。“要从商品的消费中取得价值,我们的货币占有者就必须幸运地在流通领域内即在市场上发现这样一种商品,它的使用价值本身具有成为价值源泉的独特属性,因此,它的实际消费本身就是劳动的对象化,从而是价值的创造。货币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了这样一种独特的商品,这就是劳动能力或劳动力。”①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关于货币转化为资本的相关部分谈及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关系问题,即以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为前提,劳动力成为可能,继而由于购买了劳动力这一特殊商品,货币才转化为了资本。“资本之成为资本,正在于作为资本的货币购买了一种具有特殊的使用价值也即生产新价值的商品——劳动力”②。一旦劳动者与劳动资料相分离,劳动者的“劳动能力”就不再是属于劳动者本人的特殊物,而具有了一种普遍性。在马克思的时代,虽然构成资本的是一定的特殊实体,比如使用货币购买的设备、厂房、生产原料等,但是这些只是构成资本的具体形式,其在本质上却并不与这些具体形式中的任意一种产生固定的关系:“资本本身同自己实体的任何一种特殊性都毫不相干,并且它既是所有这些特殊性的总体,又是所有这些特殊性的抽象……”③

      劳动力对于资本而言也是同样的。资本家也不是在购买某种特殊的劳动力,而是购买一种具有普遍性、无限可能性的劳动力。“劳动虽然在每一个别场合是一定的劳动;但是资本可以同每个一定的劳动相对立;从可能性来说,同资本相对立的是所有劳动的总体,而究竟哪一种劳动同资本相对立则是偶然的事情”④。由于资本家不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劳动能力”,也就意味着资本家所需要的一般性的劳动能力是任何具有一定的健康、体力、才能、本领的存在着的人类都具有的;劳动者为了维持自身生存本身而付出的,实际上是作为人的全部能力。“如果说在资本主义时代劳动者就是劳动力的所有者的话,那么劳动者的范围最大程度地扩大了。而这也就意味着,人所具有的与自身生存相关的全部能力都潜在地具有了‘生产性’,这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人的生产能力的狭隘性迥然有别。”⑤

      原本一个个享受互联网便利的用户之所以被资本逻辑捕获成为“游戏劳工”,也正是在这种劳动抽象化的前提下实现的。劳动的抽象性使得其可以不被任何对象化的劳动所束缚,可以潜在地与一切劳动对象联系起来,这也就是劳动所具有的“总体性”,即劳动者的劳动可以被对象化为全部种类的劳动。“劳动的特殊技巧越来越成为某种抽象的、无差别的东西,而劳动越来越成为纯粹抽象的活动,纯粹机械的,因而是无差别的、同劳动的特殊形式漠不相干的活动”⑥。对于资本而言,将人抽象成劳动,进而将其变成劳动力商品进行买卖是其独创的劳动意识形态:“他作为人,必须总是把自己的劳动力当作自己的财产,从而当作自己的商品。”⑦这样的游戏劳动,实际上是资本逻辑对人的异化的进一步加深,这种劳动不再局限于某些个别部门,而是将社会变成一个整体来共同生产价值。这种共同性被奈格里与哈特视为克服资本主义的有效方式,即一种自由的达成。但他们从根本上忽视了劳动自身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已经成为其逻辑体系内在要求的一个环节,因此不管劳动形式如何变化,都不过是为资本逻辑的展开提供有效助力。他们所提出的所谓非物质劳动对资本的逃离,其自身就包含着一种理里论的天真。劳动形式的改变所带来的只是劳动过程的泛化,并由此有效推动了资本逻辑的普遍化。而在当下,这种劳动的最广泛表现形式,正是由于在西方资本主义的模式下,云计算将原本无价值的、仅供使用的用户数据价值化造成的。

      二、云计算与资本的共谋:消费媒介着生产

      当“游戏劳工”们意识到自己的无偿劳动正在被剥削,那么逃离是可能的吗?或者说,拒绝提供数据是可行的吗?就目前而言,无论从经验层面还是理论层面,答案都是否定的。理论层面可以有诸多阐释路径,其中不乏从生产与消费的辩证关系出发,即马克思对于“生产一般”的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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