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施莱尔马赫、狄尔泰等人以普遍的人文科学和精神科学方法为指导的浪漫主义文本诠释学,到海德格尔此在的生存论诠释学,再到伽达默尔的历史诠释学、哈贝马斯的意识形态批判性质的诠释学,以及利科致力于社会-历史实践领域的诠释学,诠释学①越来越趋向实践哲学的转向,越来越从现象学或语言学跃进到更高的视角——“实践”。因为诠释是通过语言和历史在具体的理解-解释境遇中展开并获得意义的活动。其具体的理解和解释境遇即为实践,实践是理解必须依赖的基础。诠释学除了拥有伽达默尔等人的“前见”问题,即“我们对世界开放的倾向性”,②更重要的是由理解-解释展开的实践-生存境遇中显现自身意义和限度问题。笔者认为这可以从马克思的实践存在论中得到启示,可以尝试通过马克思的实践存在论开启诠释学的全新层面——马克思的实践诠释学,③使其成为更能够理解和解释现实问题(实践哲学当代的问题域)、对诠释学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的诠释学。那么笔者就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依据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历史超越性以及与西方诠释学富有成效的对话,推衍出马克思实践诠释学的致思理路,即通过诠释基点、诠释循环和诠释真理三个方面,尝试论证“马克思实践诠释学何以可能”这一问题。 内涵:以实践为基点的诠释场域 马克思对实践的把握和理解经历了内在的发展过程:马克思从早期通过受费尔巴哈影响用现实主体人替代黑格尔思辨主体论,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倾心于并明确支持黑格尔实践的对象化结构,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中指出实践的革命性,之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入历史唯物主义视域,将实践表述为具体的物质生产活动,最后运用实践辩证法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在批判与继承中,在自身思想的演变中最终赋予“实践”以深刻性。实践作为一种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即人作为主体在与客观现实对象的照面中使自身得到超越和升华。此对象化作为实践的内在结构揭示了充满杂多性、异质性的现实世界的对立统一,揭示事物基于内在矛盾的自我运动的世界的整体性。马克思也因此将实践作为人否定性的存在、作为现实的个人所从事的生产活动、作为广义的劳动来理解,④并且马克思以现实的个人为出发点,立足于人的实践-生存活动,逐步揭示社会历史的结构,以及人的活动与其社会历史相互作用生成的关系和过程。马克思的“实践”概念贯通作为生存方式的本体论维度和探究真理的认识论维度,是集辩证法、逻辑学和认识论相统一的实践观。 这就是马克思实践思想的深邃意义。那么它与诠释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笔者认为在马克思那里,实践活动是全部理解和解释活动的基础。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的论断就隐含着人在实践活动中的诠释学思想,即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诠释并非外在于实践,而是内置于实践活动之中并为其提供意义的内在要素。它既寓意了作为理解和解释的诠释活动在实践基础和过程中展开,又呈现了理解和解释制约着人的实践方式。这包含了冲破知性科学认识论意义上的诠释理解,即在马克思看来,“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作为人的本质内在统一于人的实践活动。马克思的实践诠释思想表达了实践活动对于诠释的基础性意义和诠释指向实践的目的性意义,通过人实践-生存的直接体验和反思,来诠释实践境遇中人的生存意义,以及实践-生存方式的普遍形式。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关于实践与诠释的关系理解与伽达默尔是相似的。伽达默尔沿用亚里士多德对实践的理解:“一切人的行为以及人在此世界中的一切自我设置”,⑤以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智慧为核心,将“实践”作为“与对象的前行关系”⑥构成人文科学的本质,“规定所有人的知识和活动的问题,是对于人之为人以及对‘善’的选择至关紧要的‘最伟大的’问题”。⑦他把对世界的理解和解释作为人类实践的前提和基本要素,强调实践在诠释学中的本体论意义,伽达默尔的实践作为“理解-解释-应用”中的“应用”的理解也是内置于理解和解释之中,“在其具体的决定中是受他的实践合理性的指导。”⑧ 但作为诠释媒介的语言在海德格尔存在论诠释学或伽达默尔哲学诠释学等西方经典诠释学中一直以来被作为前提独立存在,即其诠释学是以语言-理解存在论为基础的哲学诠释。而马克思批判了语言存在论意义的诠释学,在他看来,无论语言如何表达思想,都起源于人类的生存实践,它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马克思在《评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指出:“这种语言的名称,只是作为概念反映出那种通过不断重复的活动变成经验的东西,也就反映出一定的外界物是为了满足已经生活在一定的社会联系中的人(这是从存在语言这一点必然得出的假设)的需要服务的。”⑨马克思认为语言使人类交互关联,其具有社会性,而追问其原初的形式领域便只能是现实生活,以及更深一步的物质生产领域。所以批判:“哲学家们只要把自己的语言还原为从中抽象出来的普通语言,就可以认清他们的语言是被歪曲了的现实世界的,就可以懂得,无论思想或是语言都不能独自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⑩语言是被实践和实践过程中的自我意识所给予的,它的功能也不过是指向实践,而且语言的表现力是有限的,通过语言获得生存意义的全部实现是不可能。就像俞吾金先生所说:“语言是人类的生存实践活动之手放出来的一架竹制的风筝。”(11)总之,马克思的实践诠释学将语言从封闭的神秘世界中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