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758/j.cnki.1004-9371.2022.04.002 纳布尼德(Nabonidus，前556—前539年在位)是新巴比伦王国(前626一前539)的第6位国王，也是最后一位国王。新巴比伦王国灭亡后，古代两河流域地区被纳入到波斯阿契美尼帝国(Achaemenid Empire，前550—前330)的版图中。关于其统治的文献记录，无论是数量抑或是类型都相对比较丰富。①其中后世传抄文献数量较多，这显然与阿契美尼王朝的历史记录传统以及历史上波斯文明与希腊文明和犹太文明联系密切有关。阿契美尼王朝吞并新巴比伦王国后，大约同时期的波斯文献《居鲁士圆筒铭文》(Cyrus Cylinder)、《讨纳布尼德檄文》(Libelous Verse Account of Nabonidus)均较为细致地勾画出纳布尼德亡国之君的形象。②塞琉古时期(Seleusids，前312一前65)传抄的《纳布尼德年代记》(Nabonidus Chronicle)对于他的记述与前面两篇文献十分相似，③源头应为阿契美尼王朝文献。另外，圣经《但以理书》(Book of Daniel)中有关于他的记录，《死海古卷》(Dead Sea Scrolls)中也发现1篇阿拉米文文献，被命名为《纳布尼德的祈祷》(Prayer of Nabonidus)。④后世文献中有关纳布尼德的描述显然受到波斯文献的影响，反传统者、疯子、懦弱君主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⑤ 然而，近代以来，在巴比伦(Babylon)、乌鲁克(Uruk)、拉尔萨(Larsa)、哈兰(Harran)等遗址发现一批纳布尼德时期的文献，包括多篇建筑铭文及一些司法、经济和行政管理文献。⑥这些文献比较详尽地记述了纳布尼德即位、对外征战、居阿拉伯绿洲城市泰玛10年、城市修复和修建以及崇拜月神、主持巴比伦新年节、挽救国家危局等内容。⑦与传世文献截然不同，其中展现了另一种统治者的形象——东征西讨的军事首领和虔诚事神的建设者。而且纳布尼德修葺古迹、建设神庙和恢复宗教传统的作为似乎尤为突出。文献中记载了他在多个城市开展修复和修建工程。尤其发现于今叙利亚哈兰的两块石碑上的长篇铭文，详细描写了纳布尼德在当地的建筑活动。⑧在当地发现的纳布尼德之母阿达德古皮(Adad-Guppi)的自传体碑铭，同样用较多笔墨描述了他在该城重建神庙的事迹。⑨纳布尼德也因此被近现代学者誉为“古物收藏家”或“考古学家”。 可以看出，学界对纳布尼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纠正《圣经》等传世文献中的讹漏，对纳布尼德在位期间的政治、军事、宗教等活动进行了十分深入细致的文本分析和史实复原，但大多没有将他的种种活动与他确立统治合法性的意图结合起来，更没有将他的一系列举动纳入到古代两河流域王权观念的实践中进行总体思考。本文将聚焦上述文献中有关纳布尼德古迹修葺活动，尤其是神庙的建设、修缮、复原活动的记载，讨论他在建设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痴迷于复原古代历史和传统的各种行为和举措，进而分析其背后的目标和意图，以及其中所反映的古代两河流域王权观念的实践特征。 一、纳布尼德的古迹修葺活动 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纳布尼德在王国境内多个重要城市开展城市复建工程。相关工程不仅涉及首都巴比伦，也包括西帕尔(Sippar)、乌鲁克、乌尔(Ur)、拉尔萨等古代两河流域重要宗教中心。另外，他还对王国西部城市哈兰进行了大规模修复。这些建筑工程以神庙的复建、修复、修缮为主，涉及巴比伦的主神马杜克(Marduk)神庙、西帕尔和拉尔萨的太阳神沙马什(Shamash)神庙、乌鲁克的金星女神伊斯塔(Ishtar)神庙、乌尔和哈兰的月神辛(Sin)神庙。作为古代两河流域历史上重要的宗教和文化中心，巴比伦、西帕尔、乌鲁克、乌尔、拉尔萨素来是历代君主大兴土木之地。然而哈兰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重要中心城市，因此他在当地的建设工程屡屡被后世文献提及并被现代学者反复讨论，素来被视为他颠覆传统、独崇月神辛的主要证据。⑩ 纳布尼德的建设工程在其即位第2年便在多地展开。学者梳理相关建筑工程的基本情况如次：(11)
由上表可见，在目前所知纳布尼德的建设工程中神庙建设显然是其主要任务。而且，这个时期的文献详细记载了神庙建设的基本步骤，也展现了纳布尼德的部分带有“考古”性质的实践活动。 神庙复建、重建首先对建设基址进行清理，露出原建筑的地基。例如纳布尼德根据乌尔月神辛神庙中“禁地”(Egipar)的地基布局，原样恢复了这个区域。文献记载：“彼时，神圣的‘禁地’，曾为高级女祭司举行仪式之地，已荒芜，已成废墟，椰枣树、果树丛生。我令伐树木，清残垣，我巡视神庙，基础已见。”(12)在清理和建设过程中，“我发现了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 I，前1126—前1105年在位)的一块古碑，这个国王是前辈国王尼努尔塔纳丁舒米(Ninurta-nadin-shumi，前1132—前1127年在位)之子。碑上刻画了一位恩图女祭司(Entu)的形象。她的服饰、装扮都有记录，保存在‘禁地’中”。(13)可见，纳布尼德不仅描述该遗存，还对所发现古碑、刻像和泥板文献等历史遗存与文物的年代和内容进行了初步的考订。他指出，该石碑为尼布甲尼撒一世所立；石碑上刻画的女性形象是恩图女祭司，有关这个祭司职位的信息有文献证据可查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