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之变

作 者:

作者简介:
欧阳哲生,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英法联军侵入北京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终曲。近年翻译出版《圆明园劫难记忆译丛》披露的英、法文献材料,深度地展现了英法联军对圆明园从洗劫到焚烧的实施、占领安定门后对北京城墙的观测和预案、清朝被迫与英法签订《北京条约》现场的内情。透露了过去诸多不为人知的重要细节,如英法联军之间的分歧,《北京条约》签约前清朝赔偿的50万两白银,法、俄传教士与联军的密切配合。重审这些历史文献,有必要对清廷防御策略的失误所造成的惨败结局、气候与战争的关系做出切实的省思。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2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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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0年“庚申之变”是近代中国急转直下的历史转折点,也是清朝统治集团真正觉醒、力图自救自强的起点。这一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占领安定门,清廷被迫与英法联军签订《北京条约》。如果第二次鸦片战争止于签订《天津条约》,它就不过是鸦片战争的再版,因为有后一曲,第二次鸦片战争才上升为新的升级版和扩大版,战争对双方有了新的截然不同的意义。历史的潮流就像被开启的闸门,不再以清朝统治者的意志为转移,中国受制于英法联军的武力胁迫,更进一步陷入资本主义世界的殖民体系之中。

       第二次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相对比较薄弱的一环。齐思和等编《第二次鸦片战争》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各专题中成书最晚,显示其难度较大。①中文世界有关这一专题的著作只有魏建猷著《第二次鸦片战争》、蒋孟引著《第二次鸦片战争》、夏笠著《第二次鸦片战争史》三种,②其篇幅量都不大,他们代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研究水平。黄宇和先生对此曾评论说:“《第二次鸦片战争》资料篇出版近40年,除了英文拙著《鸩梦:第二次鸦片战争探索》以外,中文世界似乎还没有人利用该资料篇写成专著。”③此说并不确当,《第二次鸦片战争》其实是夏笠一书参考的基本文献。但与第一次鸦片战争相比,国内对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研究确属单薄。国际上近年引人注目的成果是法国学者贝尔纳·布里赛(Bernard Brizay)著《1860:圆明园大劫难》,④该书以征引大量法国、英国相关文献著称,这是法国学者继阿兰·佩雷菲特(Alain Peyrefitte)《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撞击》一著之后,⑤又一部探讨中西关系史的重要著作。此书中译本的出版,引起了国内同行的关注。经与贝尔纳·布里赛本人联系,从他著作征引的150多种文献中,选择了27种英、法文文献(英文9种、法文18种)译成中文,这批翻译作品列入《圆明园丛书·圆明园劫难记忆译丛》,分两辑由中西书局2011、2013年出版,这是国外相关文献资料的一次新的收获。齐思和等先生编辑《第二次鸦片战争》资料时,翻译了部分外文文献,但毕竟是摘译。⑥此次大规模翻译英、法文献,虽还不是将这两国文献囊括殆尽,但比较重要的文献已收入其中。当年英法联军官兵为炫耀武力和军功写下的日记、书信、回忆录等各种体裁文献,如今实实在在成了他们所犯侵略罪行的证据,这就为我们进一步研究第二次鸦片战争打下了新的文献基础。

       英法联军实际在北京时间不到五十天。这为时甚短的日子却是改变中西关系的关键时刻。“庚申之变”在晚清已被士人浓墨书写,成为历史的悲情记忆,然困于中外隔膜,国人对这场“世变”的真相,特别是敌方那一面的活动实情了解甚少。后来史家研究第二次鸦片战争,利用英、法文献材料颇为有限,这是迄今对第二次鸦片战争研究难以突破的症结所在。通过发掘、利用英法文献材料,参照中文相关历史记载,回到历史现场,我们对英法联军在北京关键活动的细节,如英法联军对圆明园的劫毁及分歧、联军占领安定门后对北京城墙的军事观测与预案、签订《北京条约》现场的内外、传教士与联军的合作关系诸问题,将有更为清晰的认识。抚今追昔,以史为鉴,这是一段值得重审的痛史。

       一、英法对圆明园的劫毁及分歧

       1860年9月21日,英法联军在八里桥大败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旗营,这场惨烈对决的结果告诉人们,冷兵器时代蒙古铁骑称雄的时代过去了,北京门户洞开,朝野上下震撼。咸丰帝随即任命恭亲王为钦差大臣,主持与英法联军谈判事宜。9月22日,咸丰皇帝带领扈从离开北京,逃往热河。强敌当前,皇帝弃京而去,明清两朝历史这是第一次,这一抉择实际意味清廷打算放弃武力抗御联军。清朝礼部主事刘毓楠记载了9月22、23、25日这三天的见闻:“初八日卯刻,圣驾携后妃、诸王大臣、侍卫等官,仓皇赴木兰而去。闻驻驾热河,人心大恐。初九日,官眷商民人等,纷纷出城逃避,闻自彰仪门至保定,一路车马行人,拥挤不断。十一日,留守内城王大臣等,在内阁政事堂会议一次,均无定见,旋即散去。是日,将巴酋由刑部放出,暂居高届,供给丰美。”⑦面对强悍的来敌,清廷居然“均无定见”,进退失据,除了善待在押的“巴酋”(巴夏礼)外,别无选择,可见其惊恐至极。

       随后几天(9月24、26日),英军潜往北京侦察。10月5日,英法联军除留下少量兵力驻守通州外,大部队开始向北京进军。10月6日,英法联军决定分四路纵队快速前进。英军获得消息,清军可能退守到京城西北的圆明园附近,所以英法联军决定挥师圆明园,并在那里两军会合。⑧

       法军原本在英军右侧呈扇形队列行进,但后来英军迷路,双方失去了联系。因得益于抓获的两个当地人做向导,当晚7时,蒙托邦率领法军先期到达圆明园。走在队伍前面的皮纳海军副官带兵进入圆明园,与园内的清军守卫人员发生激战,法军击退了守军。7日早晨,蒙托邦率领法军和部分英军进入园内,其中一位随行的法国军官对进入园内的过程做了细致的描述:

       一行人等进入第一道庭院,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园中的第一座楼阁,工兵用斧子将大门凿开。园中所有楼阁的大门都被清军贴了封条,封条为长条形纸带,将每座建筑物的锁眼牢牢盖住。

       欧洲的任何一座宫殿都比不上这座皇家园林。在这里,我们看不到大部分欧洲奢华宫殿中那些并列排布的恢弘建筑。圆明园中有一座巨大的花园,一泓泓小湖点缀其中,此外,园中遍布假山、水道、拱桥和雅致的木质凉亭,凉亭之上漆有镀金,并覆盖着备种颜色的帷幔。而在这座气势恢宏、高墙围绕的园林中,这样的楼阁不下五六百座。

       每座楼阁都有其专属用途。我们接连参观了皇帝用于接见外国使臣的正大光明殿、御座宝殿、皇帝皇后寝宫、后宫、皇家祭拜堂、御膳房、御药房、藏书楼,以及朝廷高官和宫廷仆从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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