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138(2022)04-0091-08 一 问题的提出 “空巢青年”受“空巢老人”概念启发而形成,指在城市中独居且单身的青年群体,他们是社会大转型时期产生的“社会代”(social cohorts)。[1]根据相关数据,2018年,我国处于独居状态的“空巢青年”超过7700万,2021年这一数字超过9200万。[2]随着社会经济发展速度愈渐加快,城市化进程渐趋深入,网络社会在现实中广泛蔓延,个体化程度深化,城市“空巢青年”的数量逐渐增加,量的增长也带来群体内部形式与内容的多样化和复杂化。2021年全国两会上,关于推动“空巢青年”群体向“筑巢青年”群体转变的提案再次将这一议题引向舆论焦点——“空巢青年”现象是一个时代课题,其因时代而生,也会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演变。 “空巢青年”现象由社会转型时期的社会、家庭、个体三者促成,[3]发生于青年从单身到走向婚姻的过渡阶段,[4]这一群体主要受到快速城市化都市空间格局的挤压、[5]社会的个体化脱嵌、[6]教育制度差异、就业和住房机会、频繁的社会流动、变革的婚育观念、非传统生活方式和独生子女政策等综合因素影响,既是家庭核心化后户内资源聚集的产物,也是青年个性发展和主体选择的结果。[7]国外关于“空巢青年”现象的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独居”这一维度,集中关注处于独居状态的人群以及独居人数不断增长的社会环境,并未对独居青年进行单独分析。在西方国家,成年以后的青年与原生家庭联系纽带弱化是常态趋势,因此独居青年群体并未在独居人潮中引起学界的特别关注,研究者更多地探讨独居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广泛兴起及其引发的新兴生活方式。 国内关于“空巢青年”的研究肇始于2016年,以官方及学界开展的大规模定量调查为起点,起初的研究为从整体上把握群体规模、特征等各类定量指标奠定了基础。相关研究梳理揭示,“空巢青年”总体上生存状态良好,他们与流动非独居的城市普通青年之间在生存状态各方面的相同点多于相异点,并未呈现“空巢又空心”的状态。[8]“空巢青年”具有较为积极的群体特征,其独居选择常常是个人发展尤其是事业发展的投资,[9]他们一般受教育程度较高,追求更加独立的生活,带着勇气背井离乡来到城市打拼,[10]并对自己的未来拥有理性且清晰的规划。然而,“空巢青年”群体却在心理维度上与前述群体特征形成较大反差,弱势心态明显、集体意识淡薄、人际关系冷漠、精神生活空虚,[11]与其积极向上的群体外在特征存在一定的张力。值得追问的是,这种张力的背后机理是什么,是否会长久存在? 笔者前期的探索性研究发现,当前不少“空巢青年”主动选择独居甚至单身,亦有一部分人十分享受独居状态,希望延续这一生活状态,群体外显行为与内在心理状态呈现一致性,这一发现与部分既有研究结论相悖。人民智库2020年发布的《“空巢青年”心态特点与生存发展状况调查报告》显示,大多数“空巢青年”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他们“经常或者偶尔感到孤独”的频率比“非空巢青年”甚至低5.9个百分点。[12]从这些崭新的变化中可以窥见,“空巢青年”积极的群体外在特征与消极的心理状态之间存在的张力已经逐步发生变化,在部分人群中逐渐出现缩小甚至弥合的趋势,那么,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何在?转变的具体表现是怎样的?其转变机制是什么?本文试图对“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变化机理进行剖析,从而回答上述问题。 二 “自我适应性规训”的理论视角 “空巢青年”群体样态是群体外在特征与内在心态的集成,不同于“状态”一词强调对事物实然形式、客观情况的呈现,“样态”不仅包括事物的客观状态,还涵盖事物的精神状态,注重两种状态相互整合的结果,并侧重从主客观融合的视角呈现事物的“样貌”,由此比“状态”更具生动性和表征性。“空巢青年”是社会转型的产物,在不同发展阶段与相异社会环境中,往往演化出差异性的类型、多元化的样态。这种变化与宏观社会结构和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同时,与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认知与行为选择密不可分,是个人与社会互动的结果。相对个人而言,社会是自成一体的存在,社会性质的表现与纯粹的个人表现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但社会表现会将某些东西加于个人表现之上。[13]因此个人或群体所具有的某些表征一定蕴含着社会表现的因素,甚至在后者的影响之下,做出无意识或惯习性的自我调适与自我规训实践,以更好地实现共存。规训概念由福柯提出,在他看来,“它(规训)通过一种持久的运作机制,对人体进行解剖、分配、组合与编排,达到对人体的位置、姿势、形态及行为方式的精心操纵,以此造就一群‘驯服的肉体’”。[14]身体在早期规训实践中处于关键位置,而拥有“全景敞视监狱”式属性的规训社会逐步形成之后,身体作为规训对象的位置也逐步让位于意识,出现规训目的与手段认同内化基础上的自我驯服,即自拘性规训社会开始形成,[15]伴随这一过程,规训也从外部强制的形式逐步过渡到无形的自我施加方式。 自我规训意指受规训而最终具备纪律(discipline),也就是获得自主自持(self-mastery)的素质和能力。[16]笔者认为,以往规训主要发生在确定性环境中,且以理性为指导原则;与之不同,不确定性条件下的规训实践是一种自我适应性的规训经历,是个体虽被裹挟在无形的权力之网中,却能利用自身习得的实践意识在规训过程中做出的有限能动式反应,这不仅是外部强势力量的作用,更主要的是个体接收、内化的结果,可以说是个体与社会有机互动、有效适应的主动性实践。同时,流动性时代的规训从权力作用伊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对将个体规训成何种样态,缺乏一个既定的规范和目标。笔者尝试构建“不确定性—有限能动—适应”的解释框架,来分析“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演变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