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769/j.cnki.31-1067/j.2022.07.014 在近代『思想启蒙』与『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中,『革命』构成了现代性的第一话语,形塑了意识形态典范,①尤其是在『辛亥革命前后形成的普遍的「革命」意识形态和政治现代性诉求,以及这种诉求失败后形成的危机』②,构成了包括『文学革命』『汉字革命』『美术革命』等在内的一系列文化革命。『革命』裹挟着西洋思想的『德英克拉西』(Democracy)和『赛因斯』(Science),触发了中国近代丰富多元的『启蒙救亡』话语体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③而书法作为典型的『旧艺术』和『国粹』,自然是要献祭于那『民主』与『科学』的,所以,『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成为书法『反传统』与自身否定性的『评判态度』。④然而,在众多的文化革命语境中,却没有专门的『书法革命』的延伸与发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政治先行观念与文化激进思潮没有辐射到书法领域。 一 汉字革命:书法改造的危机与妥协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每当中华民族出现存亡危机、民众需要广泛启蒙的时候,以挽民族于危广、救大众于倒悬为己任的民族主义者,总要把中国积弱积贫的原因归结于汉字,因此,汉字既成了中国『落后、野蛮』的根源,同时也成了历次文化革命的突破口。⑧从十九世纪中叶以后,传教士起头,中国知识分子接续,针对中国语言文字的各种不满,最终汇聚成一股变动的力量,掀起了包括废除汉字、减省汉字笔画、国语罗马字、拉丁化新文字等一系列『汉字革命』运动。在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三年间,关注汉字改革的刊物,除《新青年》《新潮》之外,还有《东方杂志》《学灯》《国语月刊》等十余种。讨论的内容包括汉字改革、国语推广、拼音方案、新式标点等,其本质都是想用字母文字来取代象形会意的方块汉字,主要形成了『注音字母独立化、直接用拉丁字母、简体字』等三种具体的汉字改革方案。但是,中国传统对汉字的尊崇,使得汉字改革并非废除汉字一语所能概括,而且方块汉字转向拼音文字也需要过渡与适应。于是,在现行汉字的基础进行改良(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简体字方案,成为当务之急的补救方法。『我以为改用拼音是治本的办法,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是治标的办法。』⑥『汉字简化,大势所趋,可逐步推行。』一九三四年,钱玄同在国语委员会第二十九次常委会上提出的《搜集固有而较适用的简体字案》由当时的教育部通过,并委托钱玄同等起草《简化字谱》。 中国文化价值体系构筑以汉字为基石,由汉字演变而生成的书法艺术,承载着中华民族文化史发展、演进轨迹的整体性原则。而在《中国革命产生出来的中国书法改造的问题》一文中,书法改造被赋予『无产阶级斗争和革命』的政治使命。『拼音书法的创造和以之代替象形书法的问题,是中国革命的最最重要的政治工作之一。』⑦因此,当时书法存在的『本体危机』主要体现在『汉字革命』对汉字的简化与注音,颠覆了传统书法教育中的书写内容、书写文本与书写方式,带来了书法哲学『本体论』上的危机与困惑。对于以汉字为基石的书法教育,更是因为无法与新文字、新书写同构而逐渐丧失生命力。『书法可以不必学习,书法属于形式之研究,于文字的本身,毫无关碍,「言之有物」「言为心声」文字不过是言语的一种记号,现代作文,古文时文文言白话,文体尚且不拘何种形式,何况字体乃是形式之形式,更无讲求美观的必要。』⑧同时,汉字改革追求过于简化的简体字,不仅使汉字数量被人为地大量缩减,而且形、音、义一体化的文字属性转变为纯粹的符号工具属性,以工具性与简易性为价值导向的书法观念,开始重新塑造并定位学校书法教育的目标与功能,从而遮蔽书法教育应有的文化语境与道德范畴。 对于倡导『汉字革命』的『五四』知识精英来说,在如何面对以汉字为载体的书法艺术时,似乎夹杂着无法割舍的民族情结与书法情结。即使遍观钱玄同『五四』时期发表的诸篇檄文,关于『汉字革命之后,书法究竟若何』依然是其始终回避的问题。⑨一方面,他在简化字方案中贯穿了『书写用草』『草书楷化』的改良思想,例如:『印刷用楷体,书写用草体……今宜取《急就》《月仪》《出师颂》等等之章草,及《淳化阁帖》《真草千文》《书谱》等等之今草,择其书写简易笔画分明者写一定体(其有未备,亦可兼取行书),以供实用。』『中国文字,由大篆而小篆,而隶而草,本为由繁趋简……在应用上为极合轨道之进化。既用草矣,万无重事倒走之理。』⑩以『进化论』的视角和『实用主义』的观念来论证草书改良之合理性,与后来于右任所倡导的『标准草书』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与关联性;另一方面,他在国文教育中保留了传统的笔墨书写,如:『今后写中国字但宜渐渐改用……以期便利,学校兼用毛笔墨汁则可。若作国文功课,必须用毛笔墨汁。』(11)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于右任掀起的『标准草书运动』,以『实用化』『大众化』与『标准化』为书体改良之选择,通过加强书写的实用性、受众的广泛性、推广的普及性以期提升书法的民族性与艺术性,既引领了当时书法危机的实践革新与自我救赎,也实现了其对国家社会写实的艺术观照与悲壮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