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迄今认为,马克思现实观具有辩证性、唯物性、合规律性、开放性、历史性等属性①,“贯穿着彻底的整体性和历史性的维度”②。马克思现实观所谓“现实”是由“生产方式的变动结构”构成的“历史的总体”③;马克思现实观的本质内涵是“生成与存在”“实存与本质”“存在论与方法论”“科学把握与实践推进”④的统一。上述认识不乏科学性,但对马克思现实观而言,或仅把握了其局部而非其完整的规定性;或仅把握了其所谓“现实”浅层的局部的而非深层的整体的本质。其结果就使得马克思现实观及其主张的“现实”固有一元属性完整彻底的内容仍处于被遮蔽状态,从而使得马克思哲学难以有效应对来自海德格尔的“进步强制”“马克思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至”⑤等的挑战,弱化了马克思现实观对实践和认识的科学引领支撑功能。因此,进一步多角度全面探究马克思现实观固有丰富而统一的内在规定性,仍是当下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的重要使命。 一、哲学现实观的一般基础、历史形态及其根本特征 现实观作为关于现实总的根本看法,依赖一定的本体论基础而生成。本体论作为关于“什么是最真实的,什么是最基本的,什么是要靠什么来说明的”⑥问题的研究,把“最基本的和最无可置疑的”“最真实的东西”称为“实在”⑦。任何现实观都必然判定现实是真实确定的而非虚幻莫测的,所以都必然以一定的实在观为根据,从而其主张的现实都是其依赖的实在观主张的实在的衍生形态。 在“那些最早的哲学研究者们”看来,万物的本原即“万物都是由它构成,都是首先从它产生、最后又化为它的(实体始终不变,只是变换它的形态)”⑧东西。该论述的逻辑意味着一切外在于上述“本原”的事物,必然是虚幻的不真实的而非现实的。这就是说,现实依赖于“本原”这种实在。柏拉图认为,存在着变化消失的“生成的世界”与“更为真实”的“纯粹的‘理式’世界”⑨,从而判定后者为实在和至上真实的世界,判定前者以后者为根据。这就等于说,“纯粹的‘理式’”作为实在,是现实的基础、根据和保障;现实是实在时空化的实现形态。亚里士多德潜能和现实的学说,作为其“从运动生成的角度来考虑本体论问题的主要形式或解答各种问题的关键所在”⑩,认为“潜能”“是变化的本原或始点,在他物之中,或在作为他物的自身中”(11),从而是变化运动的来源或出发点。它作用于他物或自身,使其变化或变为另一事物。与潜能对应的“现实这个词就是由活动而来的,并且引申出完全实现”(12)。他指出:“所以把潜能带进现实,就可发现它们。……这就是说潜能由现实而得知。”“一切生成的东西都要走向本原和目的……而现实就是目的,正是为着它潜能才被提出来。”(13)可见,其现实观要义在于:判定潜能是现实的来源、根据,现实是满足潜能要求的过程与结果;判定潜能的实现受形式因约束和动力因驱动,其实现即现实是目的因要求的满足形态。由于“四因”具有作为实在或本体的地位(14),所以亚里士多德现实观是以实在或本体为现实的来源和根据,从而也就把现实判定为实在或本体内在要求的满足形态。黑格尔从绝对理念论的实在论出发,对其现实观做了多重阐发:现实即理性。“由于‘理性’和在‘理性’之中,一切现实才能存在和生存”(15);现实具有必然性。他指出,“凡是现实的东西,在其自身中是必然的”(16);“现实是本质与实存或内与外所直接形成的统一”(17);现实是继承性的深化。现实“包含有前面那些范畴及它们的差别在内,因此就是它们的发展”(18)。这表明,黑格尔的现实观是其绝对理念论的实在观的内在要求的表达,并以这种实在观为根据。费尔巴哈关于“哲学的开端是有限的东西、确定的东西和实际的东西”(19)的判定,以及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20)的论述,显示了费尔巴哈实在观具有感性和有限性取向。其实在观的这种本质限定着他判定现实是感性的,现实性与真实性是感性的东西。(21)可见,费尔巴哈的现实观仍基于其实在观而生成。 现实观的上述主要历史形态,都以其本体论关于实在的判定为根据,都是实在观的衍生形态,它们分别主张的现实都是实在观主张的实在的产物。受关于实在的判定均具有猜测性或抽象思辨性的限制,前马克思现实观都未完成关于其科学性的有效论证,都未着眼于现实生成于其中的人类历史得以可能的内在要求来理解现实,以至于“对现实的历史一窍不通”,使得现实生成于其中的人类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22),导致真正具有彻底科学性的完整现实观一直处于被遮蔽状态,也使历史因未能充分展开于“现实的历史”中,而付出了过高的历史成本。 二、马克思现实观历史递进性存续内在要求取向的生成逻辑 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3)然而,历史面对的挑战是无限的。能否有效应对这种挑战,直接决定着作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的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是否可能,从而也就决定着历史的存亡。有效应对该挑战,从而使得历史得以可能的根本保障,就在于历史具有无限递升的文明机能,能实现自身无止境的再生产。而历史文明机能、文明形态不断优化提升、深化延续的本质,就是历史以递进性提升的文明品质与机能无限存续。这种历史递进性存续由历史的存在和发展构成,不解决历史的存在问题,就无历史的发展可言,因而不能想当然地简单地把其等同于历史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24),所以,历史递进性存续实即人生存文明状态的延续与递进性提升。实现了历史递进性存续,人的世界就避免了幻灭,历史也就呈现为现实的历史。无疑,历史递进性存续对人及其历史的这种地位,是“最基本的和最无可置疑的”,从而作为“世界的最终本性”(25)的实在,就只能是历史递进性存续。马克思指出,生产力的这种发展能避免“极端贫困的普遍化”,“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26)。在他看来,人的存在所依赖资源的稀缺性,决定了只有实现生产力的发展从而只有实现历史递进性存续,人及其历史才能免于幻灭,才能免于失去实在性、现实性。可见,生产力的发展既是历史递进性存续的表现,也是其根本保障。因此,他对生产力的发展的绝对必要性的阐发,实即关于历史递进性存续对人的历史活动的安全性可靠性绝对保障地位的阐发。他还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使投入工业企业的资本有不断增长的必要,而竞争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规律作为外在的强制规律支配着每一个资本家。”而资本家这种扩大再生产,作为积聚竞争优势免于被淘汰的过程,从而作为历史递进性存续的具体实现形式,必然“为一个更高级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27),也就势必使历史递进性存续进入更高形态。可见,历史递进性存续是人及其历史活动应对无限挑战、免于幻灭的根本有效保障,因而也就是人及其历史活动的实在形态。这表明,马克思如上论述,具有把实在判定为历史递进性存续的内在意蕴。其如此判定以及现实只能基于实在生成的逻辑,决定了马克思现实观势必是基于历史递进性存续得以可能的内在要求的逻辑,依照该内在要求逐层深化的具体规定性,而递进性地生成展开深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