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恩格斯提出的影响历史发展的“合力”这一概念，学界多将其理解为是与唯物史观“最后动力”“直接动力”等概念相类的、推动历史发展的一种动力，甚至有论者提出恩格斯阐明了两种“历史合力”等观点。①笔者以为这样的认识或有偏差而试述己见，并对笔者难以为然的某些论述进行一些辨析。是否有当，祈方家赐正。 一、“合力”是什么力 根据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前提与基础，人类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能力——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最终动力。是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使人类的物质生活从极端匮乏到逐渐变得富裕，从把劳动所得分光吃光，一无所剩，到逐渐有了剩余，进入文明时代。生产力的发展，引起生产关系与社会生活的变革，从而推动经济—社会形态从低级向高级演进，人类历史得以不断向前发展。 而“合力”的概念，是恩格斯1890年在回答人们是如何创造历史的这个问题时提出来的。首先，恩格斯指出：在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中，“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阶级斗争的政治形式及其成果——由胜利了的阶级在获胜以后确立的宪法等等，各种法的形式以及所有这些实际斗争在参加者头脑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观点”等等。②为什么说“经济状况是基础”？因为“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③人类社会每日每时都在进行的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社会生存的前提，是为人类社会的其他活动提供物质基础的最重要的活动，同时，物质生产活动在持续不断的进行中，其物质生产活动的水平、能力在不断提高，从而推动人类社会逐渐从低级向高级发展。所以，物质生产活动(或称为经济的发展)被马克思、恩格斯视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最终动力，而此外的其他因素——生产关系、政治制度及上层建筑中的各种因素，乃至某些人的意志，都有在不同情况下、不同时段对社会历史进步起阻碍甚或反动作用的可能。 恩格斯是在此番论述之后，接着阐述“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这一命题时，提出其“合力”说的：“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受到任何另一个人的妨碍，而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但是，各个人的意志——其中的每一个都希望得到他的体质和外部的、归根到底是经济的情况(或是他个人的，或是一般社会性的)使他向往的东西——虽然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④这里，恩格斯专门从活动于历史上不同的人怀有不同的思想意志，或者说，人们在创造历史的过程中都是在按照各自不同的思想意志行事，而最后达到的实际的历史结果也不是任何人所预期的，历史上的这些人根据各自不同的思想意志的行动，“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⑤即历史结果。恩格斯的“合力”论是这样提出来的，“合力”概念的含义是这样的。 从恩格斯这一论述的语境与论述过程可以看出，恩格斯指出，实际的历史是“合力”的结果，故不能将恩格斯这样的一个表述理解为“合力”是历史的动力，恩格斯所说的这个“合力”与历史动力，二者在意思上是存在差异的。因为在历史发展达到那样一个实际结果的过程中，往往是包含有许多曲折、反复的，这即是因为造成实际历史结果的这种“合力”并非始终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动力，当“合力”中的某些其他方向的力特别是某种反动力占了主导地位的时候，它实际起到的作用就并非推动而是阻碍历史前进，甚至开历史的倒车了。 根据恩格斯的阐述，历史上的人们，虽然归根到底是要谋求经济利益，但是，有的人谋求的完全是其个人及家庭或小集团的经济利益，有些人则是谋求集体的、社会性的经济利益，而其各自谋求经济利益的方式方法、途径也大相径庭，所以，恩格斯认为这些“任何一个人的愿望”“每个意志”发出互相交错、冲突的力量，都参与到“合力”之中，对历史的发展产生着各自的影响。这里所说的“任何一个人的愿望”“每个意志”，当然包括秦始皇及秦二世为建立和延续一个“万世”的秦王朝，而残酷奴役民众而造成“天下苦秦久矣”的愿望和意志；当然包括罗马皇帝尼禄淫逸骄奢的肆意妄为而给古罗马民众造成苦难，以及罗马帝国扩张过程之中对抵抗者进行残酷屠杀，对所攻占城镇进行无情毁灭的愿望和意志；更不用说近代以来，两次世界大战中的“索姆河绞肉机”、德国法西斯的坦克对和平土地的碾压，以及日本军国主义为建造“大东亚共荣圈”而进行的一系列疯狂的、惨无人道的侵略战争，其背后均不乏谋求某些个人或社会集团利益的“愿望”或“意志”。这些“愿望”或“意志”，实际上是给人类文明造成了巨大灾难，给社会历史造成了大倒退的“反动力”啊!这些“愿望”或“意志”都是包含在“合力”之中的，如此，怎么能将“合力”理解为是“动力”呢？ 历史的进步，是那些谋求社会公正利益，推进人类文明进步的“愿望”或“意志”所形成的力量在不断地与这些“反动力”进行了各种形式的斗争，人类才得以持续地从事正常、积极的劳作，和平有序地生活，使文明得以延续，历史得以向前发展。将那些实际上的“反动力”与其他真正推动了社会进步的力量混为一谈地视为“动力”，而不是“合力”——动力、反动力及其他各种方向的力混合而成的力，这难道符合恩格斯关于“合力”的思想吗？ 所以，由各种正向、反向、侧向或其他向的各种力混合而成的“合力”，不一定在历史发展阶段的任何时候都是在推动着人类社会历史向前走，当“合力”中的“反动力”大于“动力”的时候，历史前进的脚步就会停止乃至倒退，历史的进程就会出现曲折。如果“合力”就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那历史在任何时候都会在向前发展，但人类社会的某些共同体由于人为的原因在其历史的某些时段——仅以不足万年的文明史为限——出现曲折、反复，乃至倒退的情况还少吗？当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或阶段，“反动力”在合力中的“量”超过其他力的“量”，“反动力”就会成为“合力”中的主宰，此时的“合力”非但不再是“动力”，而且还会阻挡历史前进的脚步，甚至给人类社会造成灾难，使历史发生严重的倒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