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91(2022)03-0169-10 一、新媒介生态中的人与空间 自现代性进入后现代阶段以来,“空间”替代了“时间”成为后现代文化所关注的一个核心关键词。①“空间”内涵之于人文地理学的演变,随着列斐伏尔以“空间的生产”理论为思考,开启了后现代都市地理学研究;列氏“空间(生产)”理论所主张的是一种总体性视野,即将人、物、地理、活动、关系等各种要素纳入进“空间”作总体性分析,关注聚焦“由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②。(城市)空间是被人文主义地理学视为主体所感知并赋予情感和意义的“文本”。③而回溯地理学范畴下人文地理学的发展演进,首先它是以存在主义和现象学为哲学基础④,突出人地关系研究的空间性,同时是对自然地理学缺失的社会维度的研究补充⑤;更是对传统地理学未能触及的关于空间(再)生产逻辑与意义、空间实践中的知识话语和权力关系等探究的补足;⑥其次不论是前期以认识空间/世界为任务,还是自20世纪80年代“文化转向”后开始重视对空间/世界的阐释⑦,都始终着眼于对人的关注,即地理学的人文主义视角,如人对空间的感知、人与空间的关系、我者与他者的关系、地理空间中的人文要素等。于是,当地理空间中的人文事象被视为符号系统时,人文地理学的使命除了在对现实空间/世界做“精准”定量描述外,更要去认知这一符号空间背后的意义,并试图解析其建构和变化的过程。⑧ 亚里士多德认为,从本质上讲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⑨人无法作为一个纯粹抽象个体而悬空存在,需要依附于空间。而“空间本身既是一种‘产物’,是由不同范围的社会进程与人类干预形成的,又是一种‘力量’,它要反过来影响、指引和限定人类世界上的行为与方式的各种可能性”⑩。 如果说上一代人的日常生活经验,所面对的是不同城市现实生活中立体、真实而鲜活的具身性空间;那么,出生于21世纪前后的年轻一代,毫无疑问则与数码媒介共生,他们生命体验的共同构成,始终是被包裹在一种由电子媒介生成的、扁平化的数位空间之中。伴随新技术革命所形成的世界日渐数字化,新媒介空间正在逐步覆盖现实的日常生活空间,成为人们(尤其是当代青年)多场合依附、寄居的生活场景或精神空间。 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无时无刻不被短视频、图文推送等网络信息流所包裹,同时对移动数媒的过度依赖又直接影响着线上线下日常生活的高效进行与城市空间位移的身体实践;于是在城市空间媒介化语境下,占据人们资讯获取来源主导的新媒介,正在编织和决定着当下青年群体对城市空间和城市生活的认知、想象与体验,替代了前网络时代借助电视/文学塑造想象和涉地漫游的传统具身经验方式。 空间是社会关系(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场所,这一再生产过程贯穿于日常生活、休闲娱乐、文化教育、城市建筑等多场景空间的生产/再生产之中。(11)在当下蓬勃的新媒介生态空间中,直接而深刻影响着当代青年群体对城市空间的想象建构与知识认知,并改写其身体实践的移动新媒体形态主要包括:以“高德地图”“百度地图”为代表的出行地图导航类App;以“大众点评(美团)”“小红书”为代表的生活信息聚合类App;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社交类App;以“美团外卖”“饿了么”为代表的即时配送服务类App等。 二、出行地图导航:“块茎”意象与封闭的具身位移 如果说,传统纸质地图的空间建构是基于测绘、统计意义层面的“坐标—位置—距离”之量化向度的实证地理学范畴;那么新媒介生态下以商业性生活服务为内涵、基于地理信息定位系统的导航式数码地图的空间生产,由于其以人机交互为愿景出发的设定,便先在地决定了其属性特征是关于探索“人—地”具身体验、使用者与空间依附关系之质性面向的人文地理学范畴。前者是对物理空间位置、尺度的“真空”化提取与抽象化凝缩;后者所携载和呈现出的空间信息聚合,则是经过特定范围与层次筛选的生活经验维度,而这一筛选机制是由提供服务的市场商业主体背后的资本逻辑与价值导向所决定的。不过,不管是纸质地图还是数码地图都体现了空间关系的概念化(12),其本质都是一种抽象空间知识传递的载体与方式。 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是人们“在世”、在与世界相互作用过程中感知世界的媒介与枢纽。(13)面对陌生的城市空间,不论是前网络信息时代的传统旅行行为,还是移动新媒体语境下的当代青年旅游行动,对于初访游客而言,身体实践都“仍然是人们旅游经验的核心构成要素”(14);但依托移动新媒介平台的现实空间探访,引导行为主体进行具身行动和具身接触的数码地图,却是以目的、效率、便捷性等工具理性逻辑为原则设计的指向性符号地图空间。 此符号空间/虚拟空间,作为一种“拟像”/摹本的建构存在,既是自决、独立于城市物理空间的一处差异性镜城,同时又区别于在地居民记忆思维中关于城市印象所累积、拼接出的意象空间。如果说初访游客在使用数码地图时,与手机屏幕上的虚拟空间形成了“一种动力学的、充满着生成际遇的联系”(15),那么在地居民所依赖的意象空间,则是其关于城市物理空间的过往经验与形象记忆节点的序列对接。 城市的物理空间和关于城市的数码空间、意象空间,三者互为映射,平行共存。不同身份的主体在城市空间进行具身穿梭时,其身体与所处物理空间之间进行坐标系建立与方位生成的机制过程是截然不同的。在地居民面对地方/家乡物理空间,作为主体性“此在的能在”,所调动并观照的是混合的长期记忆中对城市空间认知的那些意象元素(如高楼外形、广场方位、街道走向、桥梁余晖、店面样貌、菜市场叫卖声、夜市摊的烟火气等)及其与“我”之象征经验相关的事件/行动记忆和情感联系;这些意象元素是经由“我”身体之视、听、嗅、味、触等多路径感知复合关联起的熟悉体验所共同沉淀下来的日常生活经验与细节而构成(16),是一种可回溯的、具有清晰的谱系学轨迹的“根—树”模式。而初访游客,在一个陌生空间尝试具身实践时,面对手机数码地图上罗列标明的代表“点—线—面”的抽象符号名称,将其与之对照、确认的是眼前物理空间中以标志性单位/建筑为表征的视觉性公共符码(如某某路标、某某古迹、某某雕像等),是一种“块茎”图式的单一的短期记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