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61.43；F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22)05-0134-14 1776年，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以下简称《国富论》)首次出版，系统提出了自由贸易经济理论。在此之前的1771年，英国企业家理查德·阿克赖特在诺丁汉创办了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工厂(水力纺纱厂)，开启了英国工业革命的大门。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中自由贸易理论的提出与英国工业化进程的启动在时间上的高度重合，给后世研究者正确认识两者间的关系设置了许多障碍，形成了一些不尽符合史实的看法。例如，一部21世纪初制作完成的纪录片在谈到英国工业化发展时说：“斯密-李嘉图的‘自由经济理论’和边沁的‘功利主义’是英国工业化的指导思想，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英国走上了自由资本主义道路……使英国顺利完成了工业化，成为第一个工业化国家。”①这种观点忽略了历史事件发生的前后逻辑顺序，也忽视了英国工业革命的自发性特征。 虽然学术界关于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结束的具体时间还有争论，但普遍认为其时间跨度是从18世纪中后期到19世纪上半叶。②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性事件是1764年哈格里夫斯发明珍妮纺纱机，完成的标志性事件是1851年伦敦举办第一届世界博览会。英国贸易政策也在这一时期完成了从重商主义向自由贸易的转变。王觉非主编的《近代英国史》认为，这种转变完成的标志是1846年废除《谷物法》，“谷物法的废除标志着英国全面放弃保护关税政策”，是“自由贸易政策胜利的产物”。③钱乘旦在《英国通史》中认为，英国在1846年废除《谷物法》和1849年废除《航海条例》表明，“自由贸易的原则终于胜利了……自由贸易的原则被彻底认可”，英国进入了自由资本主义的鼎盛期。④ 强调贸易保护的重商主义为英国率先开启工业化奠定了基础，但不断发展的工业化扩大了英国对世界市场的需求，推动其逐步转向自由贸易。亲眼见证这一转变过程的马克思和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对此有精彩的评论。马克思在《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讲》中指出，“保护关税制度不过是为了在某个国家建立大工业的手段”⑤。李斯特则用幽默的文笔讽刺英国自由贸易理论在欧洲的传播：“任何国家，如果靠了保护关税与海运限制政策，在工业与海运事业上达到了这样的高度发展，因此在自由竞争下已经再没有别的国家能同它相抗，当这个时候，代它设想，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把它爬上高枝时所用的梯子扔掉，然后向别的国家苦口宣传自由贸易的好处，用着那种过来人后悔莫及的语气告诉它们，它过去走了许多弯路，犯了许多错误，到现在才终于发现了自由贸易这个真理。”⑥ 国内外学术界对工业化时期英国贸易政策转型的研究关注较多。研究英国工业化转型的西方学者如哈罗德·柏金、彼得·马西厄斯、阿萨·勃里格斯等，对英国从重商主义向自由贸易政策转型的历史过程、社会影响等进行了精辟的分析。⑦曾担任美国经济学会会长的查尔斯·金德尔伯格，则重点关注英国的自由贸易理论和政策对西欧各国贸易政策转型的影响。⑧国内学术界关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贸易政策变化的研究以宏观论述居多，侧重于介绍英国贸易政策转变的整个历程。比较重要的成果有张云宜《十九世纪上半叶英国的自由贸易运动》(《史学月刊》1984年第4期)、李新宽《论英国重商主义政策的阶段性演进》(《世界历史》2008年第5期)、吴必康《变革与稳定：英国经济政策的四次重大变革》(《江海学刊》2014年第1期)等论文。梅俊杰比较分析了重商主义对英国与贸易保护政策对美国顺利实现工业化的积极影响，批判了西方自由主义经济学将自由贸易塑造为工业化必要条件的“神话”和谎言。⑨ 英国1815年通过的《谷物法》是重商主义贸易政策的典型代表，1846年废除《谷物法》标志着其全面转向自由贸易。国内学界围绕《谷物法》存废问题，关注重要政治人物如小罗伯特·皮尔首相、新兴工业企业家的代表人物理查德·科贝登等人在推动自由贸易政策转变中的作用。辜燮高先生综述介绍了英国学术界对废除《谷物法》的政治博弈、经济影响等方面的研究成果。⑩张云宜《评1846年英国谷物法的废除》(《南京大学学报》1981年第2期)，张本英《罗伯特·皮尔与〈谷物法〉的废除》(《学海》2003年第5期)，黄少安、郭艳茹《对英国谷物法变革(1815-1846)的重新解释及对现实的启示》(《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3期)，刘成《英国废除〈谷物法〉刍议》(《史学集刊》2013年第1期)等论文从不同角度解读英国废除《谷物法》与确立自由贸易政策之间的关系。 关于英国工业革命、重商主义、自由贸易三者之间的逻辑关系，符合历史事实的表述应该是：长期的重商主义贸易保护政策推动英国率先开始工业化进程，获得了远超其他国家的先发性工业优势、贸易优势；要维持并扩大这种先发优势，自由贸易作为一个政策选项要远胜贸易保护主义，因此英国在理论上将自由贸易学说推上主流意识形态地位，在实践上采纳了自由贸易政策。从18世纪中后期工业革命发轫到19世纪中期确立工业霸权，英国贸易政策变化的总体趋势是逐步放松贸易管制，逐步实现贸易自由，从重商主义向自由贸易过渡。以拿破仑战争为界，英国企业家群体关于贸易政策的主张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拿破仑战争之前，企业家群体受重商主义的影响更大，总体倾向于贸易保护政策，这体现在他们反对《大不列颠王国和爱尔兰王国通商条约草案》(以下简称《英爱条约》)和对待《英法商约》的复杂态度上；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企业家群体总体倾向于支持自由贸易，以曼彻斯特棉纺织业工厂主为首的企业家群体领导了“反谷物法同盟”，并最终废除《谷物法》，推动英国全面拥抱自由贸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