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龟兹壁画金翅鸟的不同形态 苗利辉统计,龟兹壁画中的金翅鸟出现在克孜尔第8、34、38、60、80、85、100、101、110、118、163、166、168、171、172、212窟,库木土喇第2、23、31、46、58窟,克孜尔尕哈第11、16、21、23、30、46窟,森木塞姆第11、20、24、26、27、30、31、47、48窟,玛扎伯哈第1、9窟,托乎拉埃尔肯第4窟。上述石窟之中,克孜尔第166、168窟,克孜尔尕哈第30窟,以及森木塞姆第31窟,这四个石窟的金翅鸟绘制在方形窟套斗顶或穹隆顶的角隅,其余石窟的金翅鸟大都绘制在券顶,尤其是中心柱窟主室券顶中脊。上述壁画中的金翅鸟分为四种类型:侧鹰型、正鹰型、双头正鹰型、人面正鹰型①。有趣的是,这些以老鹰为主要特征的金翅鸟从不单独出现。多数情况下,其喙部叼啄盘卷起身体的蛇形龙②。 此类图案无疑已经符号化了,它们像徽章一样,固定在主室券顶中心,地位相当于方形窟窟顶的莲花。金翅鸟,首先是作为天空的象征,这样和券顶侧面的菱格山峦建构出对须弥山宇宙的空间描述。与此同时,“金翅鸟擒龙”可以投射出许多比喻,作用于石窟中的重大主题。佛陀前生就曾经做过金翅鸟。券顶两侧菱格故事多绘动物和本生。何谓本生? 如佛世尊本为菩萨修诸苦行,所谓比丘当知我于过去作鹿,作罴,作麞,作兔,作粟散王、转轮圣王、龙、金翅鸟,诸如是等,行菩萨道时所可受身③。 可见金翅鸟可以连接券顶左右两坡的动物和本生故事。 此外,金翅鸟和龙还共同担当着护法者的角色,后来演化成天龙八部中的两众。作为龙的天敌,金翅鸟甚至负有催使龙神降雨的能力,经常出现于佛教祈雨密咒中④。在一些壁画中,龙神身下的雨点清晰可见。 克孜尔第118窟券顶中脊翱翔天际的老鹰没有啄龙,而是抓持一只猴子(图1)⑤。老鹰抓猴在龟兹石窟券顶两侧的菱格画中不乏表现,如克孜尔第38窟⑥,画面是本生“狮王舍身不失信”中的一幕。显然,第118窟的画家因为某种原因,采用了更具戏剧性的画面,这不同于龟兹石窟图像构成的一般规定。第118窟因此显得独具个性。
图1 克孜尔第118窟“老鹰持猴” 另一个打破常规的例子是克孜尔第165窟。这是一个方形窟,套斗顶。双头鹰绘制在套斗顶角隅,即窟顶和侧壁相临的四角。但第165窟的老鹰抓持一个男子(图2)⑦,这种图像是现存龟兹壁画中的孤例。
图2 克孜尔第165窟“双头鹰持人” 勒柯克(Albert von Le Coq)将克孜尔第165窟的双头鹰与吐鲁番类似图像相联系,认为它们是古希腊神话该尼墨得斯(Ganymedes)故事的变异。他在《中亚艺术与文化史图鉴》一书中写道: 关于该尼墨得斯被掠走的希腊神话,极受印度与中亚佛教徒的喜爱。这个神话被做了各式各样的新解释,尤其在印度,蛇与金翅鸟王之间的斗争故事,成了这个神话的主题。我们见到的这组依据娄哈勒著名雕刻而完成的美丽的艺术品,不仅在犍陀罗有发现,而且在萨珊时代一个金质花瓶上也有这种雕刻;在克孜尔居民点一个奇特的灯笼窟顶上,也画有这种壁画。在所有这些艺术品上,那略带女性特征的美少年形象,都被明确地塑造成了一个女人。在克孜尔,那劫持男孩者被画成双头鸟。至于萨珊时代那个图像的含义,我无法解释,它大概与佛教上的理解不同⑧。 文中所谓“灯笼窟”,就是现在的克孜尔第165窟。笔者同意勒柯克的大致判断,鹰鸟持人的图式来源可以追溯至泛希腊艺术。但将龟兹及吐鲁番壁画中的相关图像直接用“该尼墨得斯”命名让人感觉不妥。为什么佛教艺术要表现一个希腊神话呢?除非这个神话经过改造,变成佛教徒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勒柯克注意到图像的改变,但他没有进一步予以阐释,而简单地以“该尼墨得斯”之名统称。 二 该尼墨得斯神话与图式 古希腊神话中有许多掳掠女子的故事。该尼墨得斯,作为被劫夺的美貌男性,在诸多同类主题中较为特殊。这位特洛伊的少年被宙斯抓走,成为为诸神侍酒的酒童。公元前5世纪希腊陶瓶画上以两个男子追逃的场景表现宙斯对该尼墨得斯荒唐的热爱。到了公元前4世纪,雕刻家娄哈勒(Leochares)再现了神鹰捕获该尼墨得斯的瞬间。雕刻原作没有留存,但其样式为后来多种形式的复制品所模仿。公元1世纪,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描述这件作品:“神鸟知道他爪下之物的重要。主人的差事他马虎不得,于是他小心翼翼,唯恐他那穿过衣物的利爪伤了孩子”。按照老普林尼的理解,劫掠该尼墨得斯的神鸟仅仅是执行主人宙斯指派的任务。但据公元2世纪卢奇安(Lucian)的《诸神对话》,正是宙斯变化成老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⑨。对话开始如下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