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应用”还是“构建”了辩证法?

作 者:
白刚 

作者简介:
白刚,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社会学院。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资本论》,是辩证法的“应用”“革命”和“构建”的统一。在加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材料、实现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相统一以及解决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和现实问题的意义上,《资本论》“应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在改造黑格尔辩证法、使辩证法摆脱唯心主义外壳,变革全部政治经济学、揭示政治经济学基本范畴的运动逻辑和破除其永恒性幻象以及实现政治经济学“术语的革命”的意义上,《资本论》又实现了辩证法的“革命”;在确立辩证法的“合理形态”,揭示“劳动辩证法”和实现辩证法、逻辑学、认识论“三者一致”的意义上,《资本论》又“构建”了自己的辩证法。正是在《资本论》这里,辩证法才真正获得了富有客观性内容的新生。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2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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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1

      辩证法是《资本论》的灵魂,《资本论》是辩证法的表征。然而,人们对待《资本论》的辩证法,总是习惯于把“应用”和“构建”割裂甚至对立起来——要么通过论证《资本论》“应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法而否认马克思的辩证法,要么通过论证《资本论》“构建”了马克思的辩证法而否认黑格尔辩证法的作用。实际上,《资本论》与辩证法是一种相互拱卫的“双生”关系:辩证法成就了《资本论》,《资本论》也成就了辩证法。归根结底,即《资本论》是“应用”和“构建”辩证法的“革命性”的统一。

      一、《资本论》在什么意义上“应用”了辩证法

      《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人们对它的辩证法问题产生了较多误解和歧解。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的跋中专门指出:关于《资本论》方法的各种互相矛盾的评论证明,人们对《资本论》中应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参见马克思,2004年a,第19页)与之前的经济学家抛弃辩证法和蒲鲁东等伪装辩证法相比,马克思强调《资本论》第一次尝试“把辩证方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第239页)。比马克思更早一步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恩格斯也认为,在研究和批判政治经济学时,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现有逻辑材料中至少可以加以利用的唯一材料”(《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2页)。所以说,在“把辩证方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的意义上,《资本论》首先“应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法。

      1.在材料加工方法的意义上

      可以说,马克思是在移居巴黎之后,特别是在阅读和编辑了恩格斯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天才大纲”——《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后,才开始真正研究政治经济学。而作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集大成的《资本论》,其第一卷直到1867年9月14日才正式出版,真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资本论》之所以“难产”,原因众多,其中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理由就是马克思为《资本论》收集、摘录和撰写了众多资料、笔记和手稿。仅就《资本论》第一卷而言,就有“巴黎笔记”“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和“伦敦笔记”等众多手稿。收集资料不易,整理资料更难,精益求精地、批判地整理资料难上加难。好在马克思找到了整理材料最有效的“工具”——黑格尔的辩证法。早在撰写自己的第一部公开出版的经济学专著——《政治经济学批判》时,马克思就致信恩格斯:黑格尔的《逻辑学》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自己很大的忙。(参见《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第121页)按照马克思本人的这一说法,我们可以确信,黑格尔的“逻辑学”——思辨的辩证法,是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时整理和加工相关材料所应用的最为得力的工具。所以说,《资本论》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首先是一种“应用”关系。

      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应用”,决不像蒲鲁东和拉萨尔那样生搬硬套——只是为政治经济学披上辩证法的伪装,实质上仍然是一种“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马克思对这种辩证法的伪装进行批评:当拉萨尔把辩证的思维方式当作一般图式来使用,简单地把政治经济学材料归纳到这个一般图式之下时,他不仅误解了合理的辩证法,而且误解和滥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第264页)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辩证法的“应用”,是“逻辑的方法”和“历史的方法”的统一,是以“批判的方式”进行的自由而灵活的应用:黑格尔无所不包的“辩证法”,被马克思作为一种基本“结构模式”,用于社会矛盾理论和历史演变理论,并且也部分充当了马克思资本批判的“逻辑语言”。(参见伯尔基,第92页)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应用”,不仅俄国的考夫曼没能理解,德国的朗格也没能理解。为此,马克思在写给库格曼的信中,批评朗格完全不懂黑格尔的辩证法,因此更加不懂自己在《资本论》中应用黑格尔辩证法时所采取的“批判方式”,强调朗格根本认识不到其认为的“‘材料中的自由运动’只不过是对一种处理材料的方法——即辩证方法——的描述而已”(《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第311页)。所以,马克思对经济材料的整理,决不像经验论者那样只是进行僵死事实的搜集,也不像形式主义者那样把材料简单地归为某一概念图式,而是在充分占有材料的基础上,深入梳理和建立诸经济学范畴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当马克思这样做的时候,他运用的已经不是“实证知识”——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和“形式方法”——非批判的唯心主义了,而是“革命的辩证法”——批判的实证主义了。

      2.在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相统一的意义上

      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的跋中,马克思以“反证”的方式引证了俄国学者考夫曼对《资本论》所应用的“方法”的指责和批评。马克思没有简单地否定考夫曼的指责——“研究方法是严格的实在论的,而叙述方法不幸是德国辩证法的”(马克思,2004年a,第20页),认为考夫曼的批评在无形中歪打正着——恰当地描述了《资本论》的“实际方法”。考夫曼所说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不一致的“错误”,实际上是他自己与朗格犯的错误:既没能理解黑格尔的概念的辩证法,也没能真正理解《资本论》的批判的辩证法。对此,马克思有着深刻的体认:由于唯心主义的叙述方式造成一种假象,似乎探讨的只是一些概念规定和这些概念的辩证法,所以有必要对这种叙述方式作一纠正。(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01页)而《资本论》的辩证法,实际上就是对唯心主义叙述方式造成的假象的纠正和突破,实现了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的内在统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指出: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在表现形式上确实是不同的,只有当“研究”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和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之后,现实的运动才能被适当地叙述出来,而通过“叙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参见马克思,2004年a,第21-22页)由此可见,虽然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在“表现形式”上是不同的,但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二者又是相互支撑、相互拱卫而内在统一的。《资本论》中这种实现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内在统一的辩证法,实际上也就是马克思所主张的“从具体到抽象”和“从抽象到具体”相统一的真正辩证法——“政治经济学的方法”。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章分析“价值形式”——从“简单的价值形式”到“扩大的价值形式”再到“一般价值形式”最后到“货币形式”——的形成演进问题中,就很好地运用了“政治经济学的方法”。正是这一方法,使《资本论》高于古典政治经济学而成为“一个艺术的整体”(《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第1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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