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众筹：两件《募驴图》探析

       一、仇英《募驴图》卷

       嘉靖五年(1526)①，祝允明(1460-1526)卧病家中，或是隐约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不免感伤往昔，怀念起平生至交，作《怀知诗》十九首②，其序曰：“卧病泊然，缅怀平生知爱，遂各为一诗。少长隐显，远近存没，皆非所计，只以心腑之真”。③该组诗作共记十八人，其中同老十人，往者八人。④在已经故去的八人中，有祝允明的师辈吴宽、王鏊、沈周，也有其好友朱存理。不知祝允明写及朱存理时，是否会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件逸事，弘治十二年(1499)，他与徐祯卿、唐寅等一众文人因朱存理家贫，遂为其筹钱买驴，徐祯卿为此事作《募疏》一篇，其馀友人在《募疏》后记录下明确的出资金额，颇显文人雅趣。此份礼单得以保存。五十年后，仇英为之补图，合成《募驴图》卷(见图1)，流传至今。

      

       图1：仇英《募驴图》，美国赛克勒美术馆藏

       仇英《募驴图》卷现藏于美国赛克勒美术馆，在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⑤、端方《壬寅消夏录》⑥、缪荃孙《云自在龛随笔》⑦、关冕钧《三秋阁书画录》⑧等书中都有记录。图卷纸本白描，所绘为朱存理接受友人众筹赠驴的场景。仇英以简练的笔墨绘有一驴二人，画面右侧的驴身扭曲，似在挣扎；牵驴人打着赤脚、身着短褐，手中缰绳紧绷；而左侧身着长衫、蓄有长须的朱存理则以较为轻松的姿态，注视着正在发生的较量。这一瞬间的描绘，足见仇英扎实的绘画功力。

       朱存理(1444-1513)，字性甫，亦作性父，号野航、鹤岑，家住苏州葑门，成化、弘治年间有名于吴中，人皆称其为博雅之士。这份博学源于朱存理的嗜书之癖，他经常“闻人有奇书，辄从以求，以必得为志。或手自缮录，动盈筐箧。群经诸史，下逮稗官小说、山经地志，无所不有，亦无所不窥。”⑨博览群书的积累对性甫文学素养的提高也助益不少，杨循吉、祝允明为其诗稿作序时，皆称其诗简淡高古，不落时人之病。读书之馀，朱存理也勤于著录，辑有《经子钩玄》《吴郡献征录》《名物寓言》等，惜已散佚。但传世的《珊瑚木难》与《铁网珊瑚》，则开创了题跋集录的著录新形式，意义重大。除诗文外，朱存理亦精楷法，文徵明《人日诗画图》(上海博物馆藏)与唐寅《垂虹别意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后均有其楷书题诗，字迹清秀可爱；性甫虽不以画名，但在《楼居杂著》中曾自记临摹《倪瓒像》一卷。⑩

      

       图2：仇英《募驴图》后留名礼单

       凭借诗文书画上的深厚学养，朱存理得以融入吴中文人的核心交游圈，并成为其中重要一员，文徵明《朱性甫先生墓志铭》有记：

       性甫生颖异，少学于里师，觉其所业非出于古人，遂谢去，从杜琼先生游。于时东南名士若吴兴张渊、若嘉禾周鼎，仕而显者若徐武功有贞、祝参政灏、刘参政昌、刘佥宪珏，并折节与交，且推之为后来之秀。既而诸老凋落，吴文定公、石田先生继起，而性甫复追逐其间。最后则交杨仪制君谦、都主客玄敬。余视性甫，丈人行也。性甫不余少，而以为友，视诸公为亲。盖其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忘学，故亦未尝一日忘取友以自助也。(11)

       衡山所列杜琼(1396-1474)、徐有贞(1407-1472)、吴宽(1435-1504)、沈周(1427-1509)、杨循吉(1456-1544)等人，无一不是文坛名士。苏州前贤及同辈友人对朱存理的推重，增强了他在当地的影响力。加之性甫喜爱搜求乡邦故实，于正德年间参与王鏊(1450-1524)主持修纂的《姑苏志》，同修者还有杜启、邢参、文徵明、祝允明、蔡羽、浦应祥等人，他们大多是朱存理的晚辈。参与地方志的编写，凸显了朱存理作为吴中老儒博学能文的文化形象，这让他颇受后生晚学的尊敬与关照。(12)

       募驴一事的参与者正是朱存理的晚辈，发起者徐祯卿(1479-1511)为此事撰有《为朱君募买驴疏》(见图2)：

       税骖赠友，昔者闻之。有马借人，今焉亡矣。朱君性父，白首穷儒。宴息中林，时思放迹。萧闲布褐，自爱骑驴。欲削袁文，封曰匡庐处士。深然汉志，宜于山谷野人。无囊可探，归空问妇。丐言虽拙，仰欲谋朋。老者安之，惟仁人为能播惠。伤哉贫也，故友道重夫通财。市辔既藉乎高贤，执鞭何辞于贱子。访交吕氏，行将特特以临门。好酒李生，会见腾腾而过市。庶垂明览，不鄙微言。弘治己未季冬望后一日东海徐祯卿。

       出资的详情也都列于卷后：

       秀才钱同爱奉赠白金六钱。西崦朱良育赠银五钱。太原祝允明奉赠五星。苏卫张钦助米一石。相城沈邠奉米一硕。鲁国男子唐寅赠旧刻《岁时杂[咏]》一部计十册抵银一两五钱。邢参赠银三钱。叶玠奉银三钱。御前敷陈王道生董淞分赆五十分。杨美赠米一石。(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