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初香雪庄旧藏任伯年《八仙图》的文图学解读

       DOI：10.16093/j.cnki.ccc.2022.01.020

       一、仙笔之作

       1950年，徐悲鸿(1895-1953)为新加坡收藏家陈之初(1911-1983)编选的《任伯年画集》写作《任伯年评传》，提及了他认为最优秀的任伯年(1840-1895)作品，是吴仲熊所收藏《八仙图》中的韩湘子和曹国舅，堪称“仙笔”：

       计吾所知伯年杰作，首推吴仲熊藏之五尺四幅《八仙》中之《韩湘》《曹国舅》幅，图作韩湘拍板，国舅踞唱，实是仙笔，有同之初藏之《何仙姑》。

       任伯年，名颐，字伯年，号山阴道人，浙江绍兴人，寓居上海豫园，为清末海派职业画家。任伯年擅长人物、花鸟、山水画，尤以人物画称著于世，表现大胆创新，视觉风格强烈，上承明代陈洪绶、清代扬州画派，下启近代海派和新浙派。

       吴仲熊，按照亲缘辈份算来，是任伯年的外曾孙。任伯年的女儿任雨华(约1870-1920)嫁给吴少卿为继室，吴仲熊即吴少卿的孙子。任雨华继承了父亲的画作遗产，她去世后留给吴仲熊。徐悲鸿和吴仲熊交游，从而得知任伯年的事迹和欣赏任伯年的画作。

       和吴仲熊收藏的任伯年《八仙图》艺术水平不相上下的，是陈之初收藏的《何仙姑》，《何仙姑》也是在《八仙图》四条屏之中。吴仲熊收藏的《八仙图》约5尺(166cm)，和今所见陈之初旧藏《八仙图》(150cm×81.5cm)(图1)相近。

       陈之初原名陈兆藩，1911年生于新加坡，原籍广东潮安。经营胡椒、甘蜜、咖啡、树胶等生意致富，人称“胡椒大王”。他热衷收藏，室名“香雪庄”，藏品包括书画①、青铜器、紫砂壶②、陶瓷器、端砚、印章③等等。他习书不辍，自创“五色书”“彩墨书”，举办个人书法展④。1977年，台湾华冈中华学术院(今中国文化大学)颁赠陈之初荣誉博士学位。他捐资发起的“陈之初博士美术奖”至今仍鼓励着艺术创作。1983年3月24日，心脏病猝发病逝⑤。陈之初去世后，家属分批将香雪庄藏品捐赠给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八仙图》也在其列。

      

       图1 任伯年《八仙图》(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藏，衣若芬摄)

       徐悲鸿曾经至少七次到过南洋，其中对新加坡、马来西亚的美术和收藏影响最大的是最后两次，即1939年1月9日至11月18日，以及1940年12月13日至1942年1月6日。徐悲鸿因黄曼士(1890-1963)接待住在芽笼江夏堂，陈之初经由黄曼士结识徐悲鸿，并在徐悲鸿返回中国以后还保持书信往来。《八仙图》很有可能就是由徐悲鸿介绍购入香雪庄，因徐悲鸿对任伯年的极高推崇，陈之初一度收藏了300件任伯年作品，为当时世界藏家之冠⑥。

       陈之初选取了个人收藏的任伯年精品，加上陈楷、徐悲鸿、黄曼士、陈景昭等人的藏作，编辑《任伯年画集》。《任伯年画集》里的领首作品便是《八仙图》。陈之初将《八仙图》张挂在厅堂合影，颇有自得气象。据陈之初长子陈玉灿说，《八仙图》被父亲视为珍宝，1940年代日军侵占新加坡期间，父亲把《八仙图》藏在外公林树森的橡胶园里，以防遭到损坏⑦。

       关于任伯年《八仙图》罕见学界关注，本文采用研究文本和图像的“文图学”(Text and Image Studies)方法，从作品的形式和内容判读辨析任伯年《八仙图》的仙人身份和组合方式；并扩展至作品的周边，思考陈之初收藏的历史意义和文化品味。

       二、文图学概说

       “文图学”分析“文本”(text)和“图像”(image)。“文本”是人们自我表达(情绪、欲望、讯息元、思想)、彼此沟通、记录和连结的行动单元；“图像”是文本的表现方式之一。过去我们谈“诗画关系”、“艺术融通”、中国美术的“诗书画三绝”，已经有丰富的成果和普遍共识。但是对于新的媒材和文化产物，例如动画、商业广告、互联网视觉等等，仅仅用“文学与美术”来概括，便显得解释力不足，必须有新的语词和理论来因应认知的需求。因此，我提出了“文图学”，希望用以建设更符合时代的多元观看之道。

       “文图学”谈的“文本”，依其生发的途径形式，包括三种类型：

       1.肢体：文本身体(textual body)

       姿态、眼神、表情、手势、动作、服装仪容、舞蹈等等。

       2.声音：声音/语言文本(sound/voice/language text)

       无意或刻意发出的声音，比如兴奋时欢呼呐喊；跌倒时惊慌哀叫；婴儿的啼哭；战士的怒吼……乃至于音乐歌唱和语言。

       3.图绘：文字/文学文本(word/literary text)和图像文本(image text)

       文字尚未被发明之前，人类便懂得绘画和创造符号。结绳记事、甲骨占卜，都带有符号和图像的性质。文字被有意识地排列组合为句子，连句成章，概近文学。

       图像是文本的表现方式之一，包括三种类型：

       1.图(picture)：所有具可视性(visible)的视觉形式，例如符号(symbol)、图标(icon)、商标(logo，trademark)、绘画(painting)、图画(picture)、图案(pattern)、图形(graphics)、标志、照相、摄影、影像、线条、地图、色彩、印刷物等视觉语言(visual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