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間:鴉片戰爭後的香港與上海轉口貿易

作 者:
葉農 

作者简介:
葉農,1986年、1989年在華東師範大學分別獲得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2008年在暨南大學獲得歷史學博士學位,現爲暨南大學澳門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澳門學學會副理事長,主要從事港澳史研究,代表性著作有《渡海重生:19世紀澳門葡萄牙人移居香港研究》《歐風遺蹤:澳門聖若瑟修院與教堂》,譯著有《澳門與英國人(1637-1842):香港的前奏》《已故中國皇帝道光傳及清廷回憶錄:含中華帝國近50年大事記》等。

原文出处:
南国学术

内容提要:

鴉片戰爭後,香港與上海近百年(1843-1941)的轉口貿易經歷了四個階段,並各具特點:(1)“五口通商”與轉口貿易初創時期。鴉片戰爭後,英國先在香港實施“自由港”政策,大力發展轉口貿易;又於1843年在上海開設領事館,設立租界,展開對外貿易,並劃定城北爲泊船碼頭。在此大背景下,香港與上海開始了轉口貿易。從香港前來上海貿易的洋行,還爲上海開展外貿提供了所需的要素——買辦制度、貿易商、港滬航運聯繫等,主要貿易品則是鴉片、絲綢。(2)“多口通商”與轉口貿易興盛時期。從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至19世紀末,香港與上海成爲中國外貿的兩個樞紐港口,由歐美等國輸入的貨物大多先集中於香港、上海,然後再向其他港口中轉,港滬轉口貿易在此期獲得了長足進步。香港在上海土貨出口貿易中一直佔據重要地位,港滬轉口貿易商品種類不斷增多。一批洋行在兩地均設立機構,進行洋行與洋行、洋行與華商之間的合作。港滬轉口貿易形成專業貿易行,並成立相關公會組織,“九八行”“南北行”相繼湧現。(3)風雲變幻與轉口貿易衰退時期。20世紀上半葉,上海作爲全國外貿轉口中心的地位一度中落,在1930年退化爲華中、華東的區域性外貿轉口中心;前兩個時期最重要的進口商品——鴉片,於1917年基本停止,棉織品進口比重也逐年下降,一些工業產品逐步取代之前的商品,其他如中藥材、土布、山地貨、雜糧出口大增。在香港向上海轉口貿易過程中,上海南洋莊“九八行”起到了重要作用。(4)“孤島”時期與轉口貿易的起伏。上海“孤島”時期,港滬轉口貿易在上海對外貿易中佔有重要地位,輕工業製品經香港的出口非常暢旺,特別是棉紗、棉布等爲主體。但是,上海從香港的年進口額卻遠遠低於出口額。在進口商品中,自香港輸入的主要以米、麵、小麥爲主。從事上海對外貿易業務的華商與洋商的地位也出現明顯變化:在華商方面,戶數增加,業務比重上升;在洋商方面,除日商外,其他國籍的商戶數都在減少,業務比重下降,華商開始執港滬轉口貿易之牛耳。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22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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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近代百年滄桑裏,南海之濱的香港與浦江兩岸的上海,由於相似的遭遇和經歷,將命運緊緊連在了一起。道光二十二年(1842)七月,清政府與英國簽訂《南京條約》,香港島被割佔,沿海實行五口通商。在隨後的數十年裏,憑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自然資源,上海逐漸成爲遠東最大的工商業城市,香港則因與上海存在緊密的轉口貿易(下簡稱“港滬轉口貿易”)①而成爲東方最大的轉口港。近年來,學術界雖然對百年間的港滬轉口貿易關係問題有所涉及,但卻存在着三個問題:一是對雙方的轉口貿易關係發展史未給予應有的重視,研究成果甚少;二是對兩者之間存在的貿易關係語务不詳,沒有作系統深入的研究;三是對貿易發展過程中參與的貿易商、販運的商品、提供的貿易服務缺乏關注。有鑒於此,本文擬依據現存的史料,對港滬貿易的分期、港滬貿易商群體、港滬貿易貨物這三個方面略陳管見。

      一 “五口通商”與轉口貿易的初創(1843-1860)

      英國通過《南京條約》割佔香港後,獲得了在五口通商的權利。在此大背景下,香港與上海開始了轉口貿易,並具有鮮明的特點。

      (一)英國與香港、上海的開埠和開港

      1841年1月25日,英國以武力侵佔香港島。英國駐華全權代表兼商務總監義律(C.Elliot,1801-1875)在英資洋行的支持下,將香港島闢爲商埠,並於6月7日宣佈香港爲自由港,香港的轉口貿易由此興起,圍繞轉口貿易的其他行業如航運、航務、港口、碼頭、貨倉、保險、銀行、郵電通信等也應運而生。從此,轉口貿易成了香港的經濟支柱。

      上海被《南京條約》開放爲通商口岸之前,已經是國內的貿易大港和漕糧運輸中心。英國人垂涎上海在轉口貿易方面有着獨特的地理優勢,於是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八月十五日,逼迫清政府簽訂《中英五口通商附粘善後條款》,並依據這些條約,在上海採取了三個步驟:開設領事館、開放港口貿易、設立租界。

      11月8日,英政府任命的領事巴富爾(G.Balfour,1809-1894)與隨員來到上海。先在縣城內姚家巷租屋辦公,之後又租定一所房屋作爲英國領事館。11月17日,經與清政府協商後,將上海變爲中國第三個對外開放的通商口岸。通過對當地地理形勢的瞭解,泊船碼頭也隨之選定在上海城北—黃浦江西岸舆吳淞江(即蘇州河)交會地帶。

      上海對外開港後,巴富爾經過與上海道台宮慕久多次談判,大致劃定了英租界的範圍。1845年11月,中英訂立《上海租地章程》,規定了英國租界的大致區域:“前經議定,楊涇浜以北、李家場以南地基,租給英商建房居住。”②

      (二)港滬轉口貿易

      上海開港後,作爲新開的口岸,雖然地理位置優越,但對外貿易的其他條件如貿易網絡、貿易商及相關貿易制度、服務保障體制等還有欠缺。而香港在英國人佔領後,原來在廣州、澳門的一批英商由於對香港寄予厚望,蜂擁而至地在香港購地建樓。1841年6月14日的第一次賣地,買得者二十餘人中大部分是英商。

      然而,香港島的貧瘠落後、海盜猖獗、瘟疫流行、夏季颶風肆虐、秋冬火災爲患等惡劣條件,還是讓冒險家們有所忌憚。例如,1846年4月6日《泰晤士報》稱:“香港的商業地位已大爲降落。……已有兩家老商行結束,兩家決定遷出香港,又有兩家考慮步其後塵,僅留下一名書記,處理貨運和郵件。”

      就在此時,上海的開港爲香港的這些商行提供了機會。這些遷出的香港商行紛紛向上海轉移。對上海來說,它們的到來,爲上海的轉口貿易帶來急需的要素。

      一是買辦制度。五口通商後,上海等新開放口岸的內地商人大多未與外商打過交道,缺乏必要的信用關係;同時,外商對中國的交易傳統、貨幣、度量衡制度等也不熟悉;加之中國廣大內陸地區尚未開放等原因,他們不得不僱用買辦作爲在中國的代理人,爲其推銷進口商品和購買土貨。③

      香港的買辦制度傳承自廣州、澳門。鴉片戰爭前,依託澳門與廣州兩個對外貿易中心,香山籍買辦得以形成與發展。香港開埠後,這些香山籍買辦亦跟隨所服務的洋行來到香港,又隨洋行前往上海。例如,最早到上海開設分行的怡和洋行負責人達拉斯(Alexander G.Dallas)於1844年曾向香港總部要求派遣買辦。總行立即派去一位名叫亞三的廣東人到上海分行擔任買辦。④張曉輝指出:“19世紀中葉以後,隨着外國資本勢力向北擴張和上海地位的迅速上升,原在粵港地區活動的大批買辦和商人赴滬發展,使滬港兩地的社會經濟聯繫日益緊密。上海早期頭面買辦如徐潤、唐廷樞、鄭觀應等都是從南方北上的。”⑤隨着買辦的不斷發展壯大,寧波籍買辦接替香山籍買辦,成爲上海買辦的主體。

      二是貿易商。鴉片戰爭後,以英商爲主體的外商從廣州、澳門湧入香港,隨後又從香港來到上海,“英國侵佔香港後,英商洋行把香港作爲對華貿易的大本營,大大削弱了廣州市場原有的重要地位。1850年,廣州尚有外僑362人;到1859年,減少到172人。而大批英國商人則涌向上海和香港。到1859年,上海外籍人口已達408人,爲廣州的3倍”。⑥這些洋人與洋行遷入上海,成爲剛剛開始的上海轉口貿易的主力軍,也爲港滬轉口貿易發展提供了動力。最初幾批到上海的洋行,大多數都是從廣州、香港分設過來的,如怡和洋行、寶順洋行、仁記洋行、義記洋行、廣源洋行等68家。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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