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7月召开的企业家座谈会、2020年8月召开的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以及2020年9月召开的科学家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都深刻阐述了加快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重要意义。近年来,我国在高铁、航天、特高压等领域取得了长足进步,但在以高端芯片、基础软件、核心发动机等为代表的若干高科技领域,关键核心技术仍受制于人,存在一系列明显的“卡脖子”短板[1]。技术创新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同时也是政府干预的产物[2]。政府如何以合理有效的干预方式在关键核心技术突破中发挥作用是本文关注的主题。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主流经济学者主要从市场失灵的角度解释政府干预创新的行为。比如,从外部性出发分析政府对研发活动的投入及对财政科技产出的知识产权界定,从信息不对称出发讨论政府促进高校、科研机构和企业之间合作的各项新机制,以及从技术锁定造成垄断的视角认识政府日益增加的反垄断举措等。在上述研究中,政府对创新主体的影响主要被看作一种“上帝视角”的干预,是超脱于创新活动之外的外生力量。直到国家创新系统理论①的提出,学者们开始从系统观出发,将政府视为创新网络的节点之一,作为内生变量放入创新过程之中。Freeman(1987)[3]在国家创新系统概念中强调了系统的网络属性,指出一切新技术的发起、引进、改良和传播都通过这个网络中各个组成部分的活动和互动得以实现,网络也被认为是创新系统的主要功能之一,即市场或通过自发行为或在政府干预下建立网络促进创新发展,如研发联盟、产业聚集区等[3-5]。 目前,决策者和学者基本形成的共识是:关键核心技术被“卡脖子”只是一种表象,根源在于,我国在战略必争领域尚未构建起产业创新生态,技术与市场之间未能形成良性循环[6]②。基于此,本文聚焦创新网络的形成与发展,着力讨论政府如何通过机制创新引导创新网络内知识涌现、实现产业突破性发展。创新网络是创新活动的重要组织形式[7]。1990年以后,创新网络在产业知识溢出、创新与技术扩散、创新集群等问题研究中越来越受到关注。本文选取了日本和美国20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先后成立的半导体产业研发联盟(VLSI和SEMATECH)为研究对象进行对比分析,之所以选择这两个被广泛关注且似乎已被研究透彻的案例再次进行挖掘,是因为这两个联盟代表了“强”和“弱”两类政府针对同一产业关键核心技术攻关采取的典型策略③。本文从知识生产的角度梳理了创新网络的组织机制、激励机制、共享机制和协调机制,构建了创新网络“构建—运行”的两阶段分析框架,透过这一分析模型深入对比日美两国政府作用于创新网络机制的行为,揭示政府在产业核心技术攻关目标相对明确的条件下促进创新生态系统建设的规律性特征④,以期为我国聚力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促进战略产业创新生态发展提供借鉴和启示。 一、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 (一)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与创新网络 关键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⑤,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行业或领域处于核心地位并发挥关键作用[8],具有高投入和长周期、知识的复杂性和缄默性、垄断性以及产业生态依赖性等特征,要攻克关键核心技术必须形成强大合力[1]。创新网络作为应对系统创新而形成的制度性安排[9],通过整合拥有创新所需的必要技能和专门知识的不同组织[10-11],能够有效促进创新知识的转移和扩散[12],从而推动技术进步和产业发展[13]。 创新网络呈现多种组织形式,研发联盟是典型的一种,我国许多技术密集型企业也正试图通过战略联盟的方式获取关键核心技术[14-15]。研发联盟往往由一家或多家企业、大学和/或科研机构以及政府部门构成,为了实现某个时期的共同战略研发目标,整合、协调彼此的资源和活动,而建立起的短期或长期的战略性研发合作关系或组织。很多研究认为,广泛的产学研合作研发联盟是美国半导体产业自1992年起凌驾日本、重新夺回世界第一的决胜经验[16]。 (二)创新网络中的政府作用 已有相关研究通常将政府作为创新网络建构和演化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17-19]。综合相关文献,我们可以从政府与创新网络之间的关系来理解政府是如何在创新网络的形成和发展中发挥作用的。一些学者认为,政府独立于创新网络,主要通过规划、资助等推动创新活动的干预手段来促进创新网络的形成[11,20]。同时,学者越来越普遍地认为应当将政府看作嵌入创新网络之中的一个节点,与区域创新系统中呈碎片化分布的企业、大学、技术中心等建立起联系,并形成网络[21-22]。完成创新网络的建构之后,政府还需要考虑如何促进创新网络的发展。关于创新网络演化动力的研究强调了组织之间知识交互的重要性,在外部市场环境和技术环境的变化影响下,网络组织对新知识的需求不断推动创新网络向更高级别演化[9],而政府在促进网络内组织之间进行知识的共享、合作与协调中发挥着积极作用[23]。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研究指出政府调控并不总是有益的,政府干预可能导致网络组织被动等待“调控”和“搭便车”,从而延缓创新网络演化的进程[24],不利于网络组织进行创新[25]。当政府被作为一种掌握异质性知识主体成为产学研协同创新网络的一员时[26],不当干预可能会降低资源配置效率,弱化知识溢出与共享,阻碍企业创新发展[27]。 显然,政府在促进网络组织之间的知识合作中承担着重要角色,并且角色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14]。然而,当前研究大多停留于对政府角色或功能的讨论,对于政府如何通过构建创新网络并促进产业创新发展的过程机制关注不够。既然产业内不断涌现的新知识是产业发展的根本动力,那么审视政府作用于一个创新网络的有效性在于是否能够激励并推动创新网络创造和应用更多的知识,解决系统层面的问题[30-31]。由此,识别政府作用于创新网络中知识生产和应用的机制,即成为理解政府作用的基础和条件。